那一箭,终究是她的错,按照安阳的性子,如何会不恨,今日轻飘飘的几句话让她感觉不安。除了相貌以外,她已经感觉不出眼前人就是她的安阳了。
她的脑子里有一个想法便是—李代桃僵。
念此,她深深吸入了一口气,缓步踏进去,越过屏风后,一览无余。
凌州城内没有温泉,宫中也无法引郊外的泉水至此,劳民伤财之事,做了会惹得百姓怒骂。因此,宫内只有沏了汤池,里面都是烧好的热水。
热气氤氲,缥缈的雾气在少女身上缠绕,雪白的肌肤沉浸在水中,朦胧不明的水汽中,还是那张稚嫩的脸颊,乌黑的眼睫上落满水珠,一颤而落,让奕清欢停滞了呼吸。
她侧身想走,偏偏脚步黏在了青砖之上,她回眸去看,安阳也察觉到她的存在,两只眼睛亮晶晶,透着水汽格外天真,握紧了手中的布巾遮住了胸前春.光,忐忑道:“您有事吗?”
声音带了些软糯的鼻音,脸色如常带了些虚弱之色,奕清欢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白玉的石阶上,淡淡道:“你为何这般紧张?”
“你沐浴被别人偷看,难道你不紧张?”
安阳看着仙风道骨般洒脱的女帝,今日看清了她的模样,才知她真的很美,美得让人心动,也不知道会被哪头猪给拱了。
可惜得很。
养病的日子对于人来说也算是一种折磨,药汤不断,也会让人迅速消瘦下来。热水中消瘦单薄的身姿,看着让人心疼。
女帝向她招招手,温和道:“我也是别人吗?”
安阳不知何故,横竖她这副身体也算是她的女儿,总不会杀了她,她沿着汤池的池壁走了几步,仰首望着她温和的眼眸,她没有感受到恶意,便笑道:“你说不算,那便不算。”
“你倒真是听话。”女帝微微俯身,蹲下来,身后的裙摆逶迤而落,光线下裙摆上的丝线折射出十分美妙的光线,让安阳看傻了眼。
她已然分别不出,裙摆上绣得是何物,兀自出神时,冰凉的指尖落在自己的肩胛骨上,秀发拨至胸前,凉意让她不禁打了冷颤。
女帝常年习武,体温算不得寒冷,反而比常人温热一些,但安阳在热水中浸泡了很久,体温升高了许多,自然就会觉得她的指尖很凉。
其实她将人留在此处,不过是想看看她肩胛骨上是否还有那个红豆大小的胎记。
事实证明,她的猜想是错的。
指尖依旧在摩挲着那块细腻的肌肤,须臾后,手下肌肤泛着红色,她才恍然大悟地回神,拿过一旁的锦帕替安阳擦了擦脸颊,忍不住伸手抚摸,笑道:“听中州王说,眼前的事情你都忘了,为何不告诉我。”
安阳觉得女帝有些古怪,明明那么温柔的人,眼中透露出的情绪总是伤感,让人莫名感伤,她垂下眼眸,避开了女帝的视线,“忘了……我不记得了,我又没见过你,也无法亲口告诉你。”
“罢了,再提也无用,不过你为何要出宫?”
屏风处那里还摆放着安阳脱下来的内侍衣服,想蒙混过关也是不成。
安阳默默叹气,望着女帝莹白的指尖,忽而道:“外面那么大,我不过想出去看看而已。”
理由有些蹩脚,但足以让女帝解除疑虑,既然都认为她不记得眼前事,那就顺手推舟。
“你这脑袋瓜子里想的总是与众不同,不过你眼下还是不适宜出宫。”奕清欢站起身子,望着孩子脸上失落的神采,黯然一笑,她竟将所有的事情都忘了。
难怪,听到她要立皇夫而无动于衷。
心中的自责又加深了一层,她抬脚离开时,心中依旧在悸动,她恼恨自己的无能,就不该相信旧楚文帝可以守住凌州城。
或许是她太过相信别人了,明知安阳的身世解开后,文帝便会弃之如敝履,她就该带走这个人才是,纵使兵荒马乱,也好得过眼前陌生人般的目光。
安阳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她非安帝所出;明明知道宫里是虎狼之地,她依然愿意等着自己回来,可是那一箭带走的是两个人的希望。
那一年,她亲眼看见床榻上的文帝亲手扼住了安阳的脖子,口中是源源不断的叫骂声,丝毫不曾顾及自己的君主的形象。
病重之人,力气小了很多,安阳使劲便推开了文帝,整理好自己的衣襟,挺直了背脊,面色云淡风轻,唇角蠕动:“此事不过捕风捉影,我母亲是不是你的亲妹妹只有你们知道,我是孽种还是野种,我自己无法选择,我不会背负你们留下的罪孽。”
那样淡然的口气,囊括的却是惊天的秘密,她趋步上前时,安阳早已夺门而出,满面苍白的文帝抓住了她的手腕,声嘶力竭喊道:“皇后,杀了她……杀了她……朕要废了她的爵位。”
“陛下,您忘了,安阳乃是我所出,若废了她,您让我如何自处。”
文帝佝偻着身躯,双手捏住她的手腕,死命地推开了她的衣袖,露出了洁白的手臂,皓腕之上一点红色印记格外显眼,他咆哮道:“你所出……要不要朕提醒你……朕从未碰过你……”
是的,她不过是收养了安阳罢了,这件事人尽皆知。
可是,旧楚灭亡,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连当事者自己都忘了,她突然有些害怕,安阳若是真当她是母亲,那她所有的努力便化为乌有了。
新周的贵族里都是江北出来的人,都是靠着军功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旧楚的那些贵族大多死在了暴民的刀下,如今所剩无几了。
如今,与旧楚确实没有多大联系了,而且大周的贵族并不看好安阳,旧楚的血脉里总会留着文帝的暴.虐,况且当时监国,安阳的手段也是承袭了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