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时候不早了,温梓然便收起了书,如往日一般等着宴黎归来。
然而往常总在天黑前准时归来的人,今日却是迟迟不见踪影。直到趴在她脚边的小黑首先抬起头,冲着院门的方向“汪汪”叫了几声,温梓然凝神细听,却发现来人并不是宴黎,而是文清和墨韵。
宴黎因为身份的缘故,身边从来没有人贴身伺候,甚至就连她的小院对于仆从来说也算是半个禁地,除了必要的打扫之外,这个院子几乎不会有人擅自踏入。这一点在婚后也没太大的改变,除了小院多了个女主人之外,文清和墨韵这两个丫鬟平日里也不会时时待在院中。
文清和墨韵是来给温梓然送饭菜的,两人拎着食盒刚进院门便被两条狗发现了。文清二人止步,远远的便对温梓然说道:“少夫人,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晚膳,我与墨韵是过来给您送饭菜的。”
晏家主人不多,所以但凡有机会都是凑在一起用饭,好歹也热闹些。温梓然此刻一听便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阿黎和父亲没有回来吗?”
文清便答道:“少夫人,现在已经快酉末了。少将军和将军都还没有回来,刚才管家让人传来消息,说是今日城门都关了,少将军和将军今日多半不会回来了。”说完她有些担忧的看向温梓然,因为哪怕没有经历过,她也知道城门不是随便关的,此时关闭城门或许便代表着战事将近!
战争,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城中的话题,尤其身在局中。
温梓然脸色果然难看了些,时常弯起的唇角也抿成了一条直线。不过她也没有如文清担心那般忧虑惊慌,她只定了定神,便沉声吩咐道:“我知道了,你们把饭菜拿进去吧。文清你一会儿去找管家,让他派人去城门守着等消息,另外将军府的大门也暂时关了吧。”
将军府说是宴将军的府邸,但其实也有半个衙门的意思在其中,因为边城就是梁国北疆的第一道防线,这里军权大于政权,地方官能够管辖的事务远没有将军府多。平日里将军府的府门都是开着的,门口会有军士值守,以便随时应对军情,只有战事危急将军府的大门才会关闭。
文清和墨韵来边城时间不长,可对于这些常识还是知道的,闻言都有些迟疑。可转念一想,如今将军府里也没有宴将军坐镇,府门开着万一来了人难道要请少夫人做主处置吗?
这当然是不现实的,所以文清很快答应下来,又和墨韵一同进了堂屋。两人将食盒里的饭菜都布置妥当,又出来与温梓然说了几句,这才退出了小院去寻管家了。
两个丫鬟一走,小院里又回归了沉寂,除了温梓然之外也就只剩下两条狗了。
两条狗闻着饭菜的香气有些馋,但温梓然一时间却没了用饭的心情。她摸着小黑油光水滑的皮毛,心里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镇定,四下无人才敢轻声对着狗子说道:“这一回边城早有了防备,胡人再是厉害,阿黎和父亲都会没事的,小黑你说是不是?”
小黑闻言又“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得欢快,也不知听没听懂赞不赞同。
一旁的小白这时候却是有些不满了,见着温梓然一直给小黑撸毛,小白“呜呜”叫着凑了过来,用鼻子拱着温梓然的手,然后把自己的狗头送到了主人的手下,明明白白求撸。
两只狗并不能出言安慰温梓然,可有了它们的陪伴,也让紧张惶然的心轻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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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里,温梓然独自用着晚膳,冷清的小院里只有两条狗陪伴。而远在城外的军营中却是热闹非凡,成千上万的军士凑在一起,抢饭时热闹得能将军营都掀翻了。
宴黎并没有和麾下军士们一起用饭,她端着饭碗跑去了主帐寻她亲爹。一面利落的清扫着伙房特地给主将准备的小灶,一面还有些忧心忡忡,她看了看晚间黑下来的天色,又看了父亲一眼,问道:“阿爹,真的不往府里送个消息吗?梓然会担心我的。”
宴将军有些受不了她如今愈发腻味的模样,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又白了宴黎一眼:“送什么信,你以为你那是什么军情大事还要城上城下的折腾?再说城门都关了,谁不知道是要开战了?!”
宴黎无言以对,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她不怕自己上战场,只怕温梓然担心。
宴将军也是过来人,明白新婚之时谁都是牵肠挂肚,因此将人训了几句后还是安抚道:“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安稳回来,我们便都能安心了。”说完见宴黎放下了碗筷,又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活动活动便先睡一会儿吧,晚上袭营才有精神。”
宴黎点头应下了,出门时似乎听到了身后父亲一声轻叹。她脚下不停,直接走出了主帐,而后摸了摸手上褪色许多的红绳,迈着大步去了她几乎没怎么用过的营帐。
一觉从酉末睡到了子正,两个多时辰的休息已经让军士们养足了精神,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便整装待发。最后在宴将军的目送下,宴黎领着麾下两千兵马,骑着裹了蹄子的深色战马匆匆踏出了军营,没多会儿功夫,便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再不见踪影。
高副将等人都跟在宴将军身旁,沉默着没有言语。他们不是来送宴黎的,他们都是来送自家子侄的——为了战功也为了历练,年轻一辈今晚几乎都跟着宴黎走了,父辈们沉默目送,便如许多年前他们的父辈同样这般怀着担忧,看着自家子弟踏上征途。
许久,营中的将领散去,踏入夜色的少年领着兵马扑向敌营。
这并不是宴黎他们第一次踏足战场,也并不是第一次趁夜袭营,可前次的战事里处处透着仓促和意外,今次众人才真正感受到了战争即将开始的压抑与躁动。
宴黎一直纵马走在前方。因为害怕暴露目标,他们一行人并没有点燃火把,只借着天际晦暗的月光摸索前行。不过宴黎与旁人又有些不同,她的眼睛在黑夜里要比旁人好用不少,哪怕月光并不明亮,也足够她看清前路,因而主动策马走到前方去引路。
高大山习惯性的跟随在她身边,拽着缰绳的手很是用力,暴露出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走了一阵,许是觉得太过安静压抑,他便压低了声音与宴黎说起了话:“少将军,还有多远到啊?这些胡人来得真不是时候,再过些天就该春耕了,他们这时候跑来捣乱,一年的收成都要耽误了。”
黑夜里,宴黎的精神也有些紧绷,倒不是紧张即将开启的战事,而是视线受限时习惯性的警觉。听到高大山的话,她漫不经心的答道:“还有四十里,咱们寅时之前到就行了。”
高大山点点头,继续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话,好在他声音一直压得低低的,否则宴黎肯定忍不了要抽他。说着说着,高大山忽然叹道:“每年都在打仗,每年都在死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少将军你说,再过二十年,咱们是不是也得像父亲他们一样,送自己儿子上战场?”
宴黎这回默了默,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不会有儿子,而后才道:“不会的。等咱们把他们打怕了,打残了,这些胡人就不敢再来了。”
高大山闻言笑了起来,漆黑的夜色中都能看见他那一口白牙。他肯定的应了一声,语气里满满都是少年意气:“少将军说得是,咱们这回就把他们打残了,让他们老实些。”
两人说着话,夜色中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是有人骑着快马而来,马蹄上也和夜袭的军队一般裹了步,蹄声沉闷到有些微弱,隔得远些便不明显。
宴黎却在第一时间听到了,忙竖起手掌打断了高大山的话,她侧耳倾听后确定过来的只有一骑,紧张的神经这才舒缓些许。而后她一面下令队伍暂停,一面等着那骑人马靠近,右手还是警惕的握紧了腰间的长剑,随时保持着暴起反击的准备状态。
不多时,果然便见一骑人马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来人穿着边军斥候的军服,对于这支突然出现的队伍也并不惊讶。他纵马匆匆而来,给宴黎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少将军,敌军趁夜派军出营,欲夜袭我军。五千兵马已经离营,如今正在二十里外。”
宴黎听到这消息忍不住沉默,脑海里只剩下三个字——真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