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余青答不上来,他看着王樵,一时茫然无措,轻声道:“三哥,你说怎样才好?我从来都听你的……”他想一想,忍不住苦笑一声,“我坏得很,都让你来决定,便把自己摘出去了,将来犯了错,那也不是我招的你,是我没有法子,我只能依你……”他见王樵眉尖微微蹙起,忍不住伸手轻轻在他眉峰上摩挲,把皱褶抹平,忍不住想道,若他愿意听我的话,我要让他做什么才好?
他一会儿想,不许他再提什么出家,一会儿想,也不许娶别家的姑娘。但是……但是那怎么行呢?他一生不羁惯了,从不能有什么束缚。我想他和我绑在一起,那又怎么能够?更何况家里出了这般变故,我怎么能让他不娶妻生子,空置于这鼎盛家业,后继无人?王家祖上对我父亲有偌大恩惠,视我亦如己出,武学一道,从不藏私,我难道要害他一族断子绝孙?
他长叹一声,知道自己缠情所想皆不能现,一时心痛如绞,低低道:“我只要你好好活着,睁开眼睛,再亲一亲我。”
谁料话音甫落,身下却又一双点漆如星的眼睛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滚烫呼吸凑上来,仿佛舌尖上噙着一团火,日思夜想的声音听上去像被火燎过一般沙哑,道:“那只好从命了。”嘴唇便捉住他冰凉的两爿,还未磨暖便各自不得要领地撞着齿贝一磕,微微吃痛,想往后缩时,下唇却被他衔住,追起身子在他唇上一啄。两人怔怔看着彼此眼里倒影,喻余青突然脸上骤红,道:“……你醒了!你觉得怎样……?”他本意是问他觉得身子如何,可王樵只定定看他,哑声道:“我还想再亲一亲你。”
这一次他主动迎了上去,辗转磨开彼此的口腔,都怕牙齿再磕到对方那样迎着动作和深入便张开得更大,舌尖无师自通地纠缠到一起。起先他们吻得慢了一点,吻透了腔里的气息和齿排上的凹痕,缠绵得仿佛梭子细细织过的布锦,每一根的横竖都紧紧契合在一起;可紧接着便狂热得像是饥饿的野兽,要把猎物拆吃入腹。好容易分开时只觉得银丝裹缠,他们的额头抵在一处,浑身从舌尖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胸膛起伏、喘息沉重,喻余青两手紧紧地捉着王樵的背脊,任他抚着自己头顶到耳廓的轮廓,手停在他脸侧和脖颈上方。
喻余青低声喘息不定,心跳如擂鼓,道:“我担心死了,你却故意骗我开心?”王樵笑道:“那不能。但你都那样说了,我还不醒岂不是错失良机?”喻余青道:“谁跟你顽笑?肩上还痛不痛?气海内虚如何?蟾圣说有毒质留在体内……”
王樵其实这会儿强撑着精神,身上远没有大好,但仍然笑道:“你再亲一口就不痛了。”瞥眼却见了他身上的穿戴,“咦,你穿得好红……”他素来不会赞人,此时却情动难已,只觉得天地之间,没有什么比他看着更加中意,想逗他开心,便道:“像新嫁娘似的好看。”喻余青被他戳中某处心事,心底一酸,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娶了新嫁娘,才知道什么教好看呢。”王樵低声笑道:“你不是不许我娶别家的姑娘?我要娶也只娶——”他话未说完,尾音被面皮薄的整个堵住了嘴,舌头更加熟练地顶开齿排,缠得人喉腔一阵阵地绞紧。王樵被他吻得头脑发胀,要说什么也忘了。
两人情动不已,呼吸迫蹙,身子也贴做一处,不得要领地各处战栗摩挲。喻余青只觉得欲火烧灼,情难自抑,心下却欢喜无限,朦朦胧胧想到:“若我俩就这样长长久久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转而又想,“他想不想呢?他怎么可能不想?他一定也这样想。”隐隐约约觉得扣在王樵后背的手指尖上仿佛有什么根系探长,无意识地朝他背后腰上“命门穴”探去。头脑中仿佛针刺一般,猛一个激灵:“我在做什么?这不对、万万不成!”反手一推,把自个从王樵怀里挣出来,自个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定。王樵被他推得跌下榻去,啊哟一声呼痛,又惹得他心头一紧,忙问道:“不要紧罢?”可却不敢过来扶他。王樵一呆,只当他面皮忒薄,这时候记起来不好意思了,找补道:“其实我是被尿憋醒的,哎,扶我一把,”趁机将他手指扣住了,十指相交腻住,察觉到喻余青仿佛浑身绷紧般的不自在,“我们抓紧离开这里,好不好?”
喻余青佯怒道:“早知道你自己能醒,我何必费那么大功夫上山求医?”顺势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探,忍不住眉头一蹙,暗道这脉象仍然散乱不已,再一探内息,仍然是漫溢混沌,毫无归束,心下不由得一沉,道:“还是先得找到蟾圣。”王樵刚要说什么,嘴唇上却被他竖指一按,道:“你就听我一回成不成?”
王樵自个先前装睡偷听到他自语心事,总觉得有些歉疚,暗想我这个少爷是当惯了的,是不是从没顺着他过?这一回吻过焦渴,如登云端,面上勉强装作无事发生,心里头却仿佛开了十处道场一并价地敲锣打鼓一般,只要能讨得心上人欢心,便是叫他上天去摘星辰也无有不遵,当即应道:“好,都听你的。”可这宫内四下无人,连伺应的仆人也不见一个,只觉得周围木香熏人。两人转过照壁,顺着游廊朝后殿走去,喻余青感到相握的手掌微微发颤,回头见他正憋着张脸、瞧着回廊外透着群山的景象发愣,忍不住拿手摸他额头,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王樵却道:“这么高的山,我怎么上来的?”喻余青笑道:“你做梦自己爬上来的。”王樵倒有自知之明:“给我十条腿我也爬不上来。你又背我了,是不是?”喻余青点了点头,王樵却双臂一张,往他身上挂住,笑道:“我走不动了,再背我。”喻余青大窘,掀开他胳膊径自往前:“好好地自己走!”王樵便挂在他身上,由他拖着不松手地抻着腿挪步,突然正经道:“原来那些戏词画本里,说的都是真的。”喻余青只得站定了,任他把自个圈在怀里,脑袋压在肩头,问:“什么真的?”王樵忍不住吻他耳垂,道:“昏君不早朝的道理是真的。”
喻余青一狠心使劲把他掀在地上,自个走了。
往后殿去异香更浓。喻余青只觉得内息激荡,心猿意马,只觉得有什么在胸腔之中几欲破心而出,想到刚才浑浑噩噩之中的情状,不敢靠王樵太近,好在见他慢吞吞缀在后头,一时没有要赶上来的意思,反而朝他比了比手势,似是要寻个花圃去解手。便将先前熏过香火的碧玉珠从囊内取出,握在手心里,果然觉得一阵灵台清明;陡然听后殿里隐隐传来什么响动,急忙加快脚步。
只见后殿半嵌入山体,四扇巨大的石门此刻当中两扇半掩着,他贴着缝隙朝里看去,却是一惊,见王仪居然也在殿内,汝凤生却不去理她,只是定定看着面前自己提笔写下的一副字。这殿内布局奇诡,顶上有星图棋布,脚下石上刻九曲流觞。喻余青一见暗道:“奇怪,这里似乎有些眼熟。”厅堂远处挂着一幅画,画中人似在使剑,身子凌空拧转,姿态潇洒,面目俊美非凡,脚尖轻踏层峦,剑指松斜抹鬓,姿态表情带几分慵然自得之意,一笔一划都勾勒得浑然天成、临虚御风,仿佛要脱纸而出。
喻余青向来爱美,见到如此风流俊美的,即便是郎君他也要多看几眼,好和自己比较一番,于是便看得比常人为细,见画跋写道“广鸿十五年春仲凤子戏笔赠弟荃”,心道:“啊,这画上的人是沈忘荃。”又不免觉得奇怪,“蟾圣在这山里住的昏了头了,广鸿这年号没有十五年啊。”转念一想,“他如果当真恨嫁蛊神通入骨,为何又要把他的画放在这后殿里头?”
正待思索,却听得王仪说道:“老爷爷,你解不开的。你认输吧?”蟾圣道:“胡说八道!”他如今年迈体衰,气急攻心,身子忍不住微微摇晃。喻余青好奇是什么让他如此殚精竭虑,悄然走入殿内,从后看去,发现那纸上写着一个斗大的凤字,正是和王樵手心同样的笔触,心想他疗治王樵时,想必已经看去了。只是这回并不单单只是一幅字,反而在每一道横竖的走势上,他标注了掌心穴道的走向,又映照了人体经纬大穴的走向。只听蟾圣喃喃道:“我怎么会解不开?这掌心应的实际是全身,小周天应的是大周天。人身有掌,掌心有人。大一是一,小一亦是一。可是……可是……这功夫有什么用?”他抱头苦思,想不明白。
王仪道:“自然有用。凤文除了这一个字作为体用,当然还有一卷注说的经文。不然谁学得会了?只要二者合一,便是天下无敌的武功。”她定了定神,续道,“所以你搞错啦,喻公子不是凤文的传人,所以你先前不算输了,他用的也不是凤文上的功夫。我世兄才是凤文的传人,但他一点武功也不会使,这凤字在他身上,他却连穴位也认不全,所以毫无用处,但你既然答应了要救他,自然不能伤他。你既然不能伤他,到底还是凤文胜了,是不是?”她聪明伶俐,当下便抵住了蟾圣。
蟾圣怒道:“好啊,我输给一个中了毒半残废的小辈,你让他自己过来跟我说,他要我做什么?我老头子活不过几日了,但这山上这么多徒子徒孙,总给你办到便是。”
王仪吸了吸气,道:“老爷爷,你先前说了,只要是凤文的传人赢了你,你就答应一件事对不对?那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她这话一出,莫说汝凤生,喻余青也吃了一惊,心想:怎么她也跟凤文有关系了?果然听蟾圣喝道:“难道你这小姑娘也是凤文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