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余青微微笑道:“这位活死人的妙手,想必便是弇洲先生了。”
王仪道:“他面相上年纪极轻,又姓贝,应该是弇洲派贝老先生的幺子。你想,这位贝小先生本领都如此之大,那么贝老先生岂不是当真能上穷碧落下黄泉么?”
喻余青却也看得出她的目的,正色道:“你一力掇我与你同去,可不单是因为不认得路罢。”
王仪脸上一红,道:“果然瞒不了前辈,眼下去弇洲岛怕是异常凶险,若身边没有一位前辈这般的高人同行,我怕是只有在千岛湖中喂鱼的份。”
“哦?这话怎么说?”
王仪叹了口气,缓缓说来:“那十二楼被烧了,家中子弟和耄宿伤亡甚重。莫说是八教要找我们麻烦,其他收归的笼头趁机闹事,您也是见着了的。弇洲派同样在我们的地盘上,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来也就心照不宣地彼此不多过问,倒也相互制衡,互相利用。如今我方势颓,料想弇洲派要另寻庇荫。他们这一派全是工匠技人,据说门中上下,武功高强的门人断然没有多少,但宝器神兵却多如过江之鲫。如今十二家的手够不到淳安,那便像您刚才说的,那踏破门槛的人,恐怕现在就要到了。”
喻余青道:“而你便是去告诉他们,要他们继续站在十二家这边,并且这次轮到他们该为你们出头,因为你们手里握有他们弇洲派的把柄,是不是?”
王仪点点头:“您都听见了。”
喻余青道:“你到时算得清楚,可我为什么要帮你?你不怕我到了弇洲岛,便反手把你杀了?”
王仪微微一笑,道:“前辈,不说您用的武功是十二家一路的,这一点我看得出来。而且……”她顿一顿,“其实我早认出来您了,只是请莫见怪。”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喻余青头颈里头都是冷汗,声音都发颤了:“你……你认出了我?”
王仪低头道:“是啊,当时吓得我魂飞魄散,可如今却记起来,虽然是真人不朝相,但您那日扶了我一把,……您便是在楼中用锁链救我们的那位恩公,对吧?”
而此刻方外化境弇洲岛,鸟语花香,扰人清眠;光丝如梳,透窗拨梦。一切氤氲,在珠帘翠被的掩映之下,显得不那么真实。王樵睁开眼眨了眨,瞥见窗棂居然是半透明的玉石,上面镂着细细的叶子;枕头上纹龙秀凤,根根掺了金线制成。有个身段窈窕的女子端着铜盆进来,瞧见他便微微笑道:“您醒了。”王樵依稀想道:“我怕是还在梦里。”也不去理她,翻了个身继续睡下。可这一下却睡不踏实,实在是头痛欲裂,偏得身旁也没有一点点响动,那恰才的女子便像一阵烟蒸发了一般。王樵心下大奇,缓缓转身过来,眯眼一看,那女子端坐在他床缘一侧,正静静看着他,见他转来,便是一笑,道:“相公洗洗脸罢。”
那阳光透过玉石照影之下,朦朦胧胧,映出那女子的脸孔。容貌怡丽,却看起来愈发眼熟。王樵仔细看了许久,突然轻轻啊了一声,惊道:“……你是姽儿?你不是已经……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女子仍然只是望着他。他起身下地,觉得浑身皴痛,头昏脑涨,整个人撞在门上,那门边呀地一声,向外打开,一副神仙仙境一般的景象在眼前宛如画卷一般地展开来。姽儿缓缓步出,她已拧好手巾,将跌在地上目瞪口呆忘记爬起的王樵扶起,用手巾缓缓擦拭他脸上汗珠。王樵道:“啊,我知道了,这里是阴曹地府,你在这儿找着我啦。”可顿了顿,又觉得实在不像,哪里有这般富丽堂皇的阴曹地府?说是仙宫倒还像些。可他生性说是豁达之人,便也爽然一笑:“人人都说地府的模样,可谁见过真的地府呢?说不定地府便是这样。那些世间活着的时候你争我抢让人枉送性命的钱财珍宝,只要死后便俯拾皆是,也是很有道理。”他摸了摸自己脸皮,心想:“这便是死么?”依稀记想起自己从楼上摔下的事来,摇了摇头,自个也觉得决计是活转不过来的。又怔怔地坐了好久,心想我死了后,阿青可该怎么办呢?最后也没能见他一面,会不会已出了什么事?可想了一圈,却也只是束手无策,徒增烦恼罢了,只得转念安慰自己:“他本事比我大得多,说不定没了我这个拖油瓶,反而更轻松些,这会儿已经逃出生天了。”可紧接着想到从此天人两隔,再也见不到他面;他终归娶妻生子,携眷同归,也不知清明冬至还能不能见上一见,又是一阵怅然痛楚,搅动五脏六腑颠来倒去,叹了口气,只道死前受的伤死后还一样会疼,倒是应该警示后人好好地选个死法才是。
他沿着外院的山墙缓缓走出,看四周的奇景绝色,耀得人满眼生花。枝头有鸟儿喳喳叫唤,王樵看去时,也不怕人,只躲在绿叶后头,从缝隙间探出圆溜溜的脑袋。他看着喜欢,便伸手去够,那鸟儿扑地飞起来,便只碰着叶子,一触之下,指尖温凉,那叶子居然也不是真的;鸟儿在头顶盘旋了一圈,轻轻落在姽儿的肩膀上。
王樵一怔,回头见那鸟儿亲昵地依偎在姽儿肩头,道:“这可奇了。”走近几步,细瞧那鸟;鸟儿站定,也歪着脑袋,一双玛瑙珠般的圆眼睛细来瞧他。王樵心知这其中定有古怪,斟酌开口道:“姽儿,你来这儿多久了?有没有四处走动过?”
那姑娘缓缓抬眼,望着王樵,许久才道:“相公叫姽儿,是叫我么?”嫣然一笑,睫毛轻颤,恍如金羽。“老爷没有给我名字,既然相公给了,从今以后,我便叫姽儿了。”说罢盈盈万福下去。
王樵瞠目看她,心道难道我认错了人么?还是都喝过了孟婆汤,所以尽皆记不得了?但要说喝汤,那自己也该有份,可自己却记得清清楚楚,连对阿青那般腌臜心思也没少了半分。他缓缓环视四周,往房里及院里到处张望,所见之处,连莳花弄草的篱笆围栏也是珊瑚做的,屋里的柜子桌子之流更不必提。姽儿问道:“相公,你要寻什么,交付我去办便是。”王樵微微一笑,道:“我在找一碗汤啊,那可要紧得很。”姽儿道:“什么汤?老爷那儿有很多汤,你要什么?我去要来。”
王樵第二次听她说到“老爷”,便问:“老爷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