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在柜子上的手机响了,祁聿绕过快递小山去拿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时犹豫了一瞬,方才接了电话:“姑姑。”
“祁镇这周末不在家,你带人回来吧。”
“抱歉,姑姑,可能……”祁聿想坐到沙发上,想起来自己回来后还没洗澡换衣服,便顿在那里,这边又想不出什么话好说,不由得抬手捏了捏鼻根,“可能还要再过一段时间。”
祁芸闻言不乐意了,说:“你怎么回事儿?你叫我帮你打听,我给你打听着了,你又推三阻四的。结婚这么久了,家门都没回过一次。你从前是最懂事的,怎么一结婚就办这样的糊涂事!传出去叫人笑话。”又说:“我是嫁出去的人,本来就不好插手娘家的事儿。是你来找我,我才特地回家去给你打听,万一叫祁镇知道了……他可是祁家以后的当家人,我有什么好处?我还不是为着这个家!”最后苦口婆心地劝祁聿:“你们两兄弟闹成这样,外人见高踩底惯了,他们不要紧,真正夹在里头难做的都是关心你们的人,是真正的家人!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但你也不要以为嫁进陆家就真能怎么样了,那是外人,祁镇跟你,还有我们,那才是家人,你终究还是要自己懂点事呀。”
祁聿沉默地听着,眼神落在电视柜的下角上,一动不动。直到看见边上一块玻璃花纹上映着自己模糊的投影,才倏忽转了目光。那边恰好说完一个段落,他便“嗯”了一声,算作一种顺从的回应。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听了个清清楚楚,在他看来其实堪称荒谬的逻辑也实在叫他提不起任何一点反驳的意思。但在祁家,祁芸已经是对他最友好的人了,因此他最后还要说一声:“谢谢姑姑。”
祁芸是知道祁聿的艰难的。假若祁聿知道哭诉示弱,大概祁芸不会这样言辞凿凿地叫他“懂事”,但祁聿太冷静了,作为主角都这样冷静,旁人又不是上帝,祁芸更加不是圣母,谁都有自己的私心。祁芸愿意帮他,因为他是祁家人,祁芸希望他让步,因为祁镇不仅是祁家人,更是祁家的未来。
但祁芸也知道,这事儿若是这么好解决,也不会拖了这些年,越拖越烈。以前还有母亲护着祁聿,母亲去世没多久,祁聿宁肯胡乱嫁出去,也不愿意再待在祁家,可见其矛盾之深。
“你自己多想想吧。”祁芸叹了口气,“我看你在陆家也不一定就好过些,你当时太冲动了,就不该冒着个头,非要争这个干什么!”
祁聿晃了晃神,低声道:“我不后悔。”但其实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神还是很空落的,并没有什么坚定的、充满希望的光彩在其中。
与此同时,陆卓年正开着车往家里赶。
这个时候正是车水马龙,人潮涌动,下班的下班,回家的回家,今日又逢周五,不仅这些钢筋瓦泥间的倦鸟纷纷要归林,压抑了一周的红男绿女们也恰好寻到了放肆狂欢的好时机。陆卓年混杂于这场整座城市共赴的横流之中,既不是将要归林的倦鸟,也没有引伴寻欢的打算,只是跟别人一样被困在路上,如同蜗牛一样缓慢蠕动,心情不甚美好。他看了眼前面还有七十多秒的红灯,手指头动了动,有点想抽烟。
他的烟瘾不大,没有随身带烟的习惯,也不确定车里有没有备着烟,这里又接近十字路口,前前后后全是车,时间、地点都不对。本来只有一点点念头,这么一受阻挠,愈发烦躁,手指头敲击方向盘的节奏渐渐变得急促、混乱。恰巧这时,卫凌风给他发了一段视频过来,陆卓年没点开看,下方紧跟着发了一条文字消息:哥,我在恒海路新开的酒吧,过来一起玩呀!
陆卓年看了两秒,终于在红灯变绿,车流缓缓前进的时候下定主意,改了方向。
天色已暗,灯火霓虹渐起,各色车流在这里有序地汇集、交错,滚滚滔滔,要淹没其中,彻底寻不到痕迹,也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
第十一章下
恒海路一带向来是玩乐的好场所,曾经陆卓年也是这里的常客,但自从陆卓华过世,他便许久没有来过了。
他寻着记忆先找到附近一家便利店,下车去买了包烟,然后叼着烟晃悠悠地过了马路。一个衣着妖娆的女人不小心撞到他身上,扶着他的手臂娇声道歉,他勾起一个极淡的笑,抽出手来,顺势拉开距离,依旧朝前走。不过转眼之间,一桩艳事烟消云散,他也只是被撞时顿了一瞬,之后连脚步都不曾缓上一缓,这其中展露出来风流博浪,哪里是一般人能有的姿态。
门口有一个服务员小哥问:“您找人吗?”
陆卓年点了一点头,对方又问:“找卫哥的?”
陆卓年略抬了抬眼,看着他,小哥立马笑了:“哎!卫哥叫我来给您领路,说我准能一眼瞧着你,人群里头最俊的那个就是,我这心里还一直打鼓呢,怕自己眼神头不好。果然!卫哥没说错!您肯定是陆哥,是不是?我算瞎担心了,只要没瞎,谁也不能认不出您啊!”
小哥给他领着路,一张小嘴甜滑得很,陆卓年跟在后头笑——倒不是因为他拍的马屁。卫凌风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被人一口一个“哥”地叫就够不伦不类了,陆卓年到底是想不通他怎么会让人叫他“卫哥”。
直到瞧见卫凌风大爷似的叫两个小姑娘伺候着坐在沙发里喝橙汁,他又笑了——卫凌风酒精过敏,不知怎么还喜欢来酒吧这种地方。
“你一个人?”他走过去坐下,随便在桌上挑了瓶酒倒上,喝的时候皱着眉,吞下去后眉眼舒开,摇着酒杯瞧人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染上了一股浊世风流的意味,轻佻又肆意,像是要从眼睛里生出钩子,“不会吧。”
卫凌风推了推身边一个姑娘,示意她坐到陆卓年身边去,嘴上说:“哪呀!你不是说要来吗,我就把他们都给赶走了。”
这种事,他倒也真做得出来。陆卓年也不劝他,只无所谓地说:“一起玩儿嘛。”对坐到他身边的姑娘瞧都没瞧一眼,姑娘给他倒酒,他也喝,要贴上来,也任她贴,自己却像没事儿人似的继续跟卫凌风聊天。
“你爸这次是使了什么绝招了,把你困在外头那么久,有两年了吧?”
卫凌风“嘁”了一声,说:“能不能不提他。”陆卓年没再提,他自己又忍不住说:“我是腿断了回不来,哪有他什么事儿?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听过吗?他闲着没事儿给我把学籍转了,有个老师……哎,就是那天你旁边那个人那款的!我还想着你肯定喜欢,琢磨着介绍给你呢。”
陆卓年一口酒差点噎在嗓子眼儿里,咳了半天才说:“什么?谁?哪款的?我喜欢什么样儿的你知道吗?”
卫凌风不服气地说:“我怎么不知道了?就那天你身边那个,在商场里头,就那样儿的!”
“胡说八道。”陆卓年把酒杯按在桌子上,“你个小屁孩儿懂什么?”他抬抬手,示意两个姑娘出去,然后才嘲讽卫凌风:“还学人家叫小姐,酒都不会喝,你会玩儿小姐吗?”
“我怎么不懂了!我酒精过敏才喝橙汁的,能怪我吗?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读书那会儿,那个姚依依……是不是这个名儿来着?反正就那个女学霸,回回代表你们高中部演讲,站在台上的时候,那一股子高冷劲儿,你敢说你不喜欢?你追人家多久了你,你还说你不喜欢这种。”卫凌风挑着下巴,言之凿凿,“不过那天你身边那个看着脾气好多了,比起我那个见鬼的老师……你那是不知道……”
陆卓年总算被呼唤起一点儿对姚依依这么个人的回忆,失笑道:“他脾气好?说你眼睛瘸了你还不信。”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看着是温温和和的,最难搞的就是这种人。”
卫凌风毫不在意地说:“那还不是被你搞到手了。”
陆卓年倒酒的动作一下子顿住,“说什么呢你,知道那是谁吗?”
“祁镇的弟弟啊。祁家人,能不难搞吗?”
陆卓年庆幸自己先把人给叫出去了,于是毫无顾忌地凑到卫凌风耳朵边上说:“那是我老婆,结了婚扯了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