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我不说了。”盛启明往后靠到椅背上,双臂环胸,嘴角狠狠地往下撇着。
老两口自己有了内讧的苗头,盛知勤颇为乖觉地表现了一下存在感,他往柳舒的杯子里添了点茶,说:“妈,润润喉咙。”
柳舒没碰茶,看着盛知煦继续问:“你能保证你不会后悔?”
“你有没有后悔呢?”盛知煦说,“你和我爸这几十年婚姻里,有没有过心生后悔的一瞬间?”
他这话问得太尖刻,柳舒和盛启明都不由沉了脸,盛知勤忙瞪他一眼:“说你自己,别扯爸妈,注意下自己态度。”
盛知煦无所谓似地摊了摊手:“成年人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们不是一直这么教育我的吗?不过我倒是想过,要是我真为了所谓的体面或是顾忌别人的眼光就去结婚生孩子,那将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后悔。”
“你又怎么确定?”柳舒沉声问道。
盛知煦深深地看了眼柳舒,点点头说:“我确定,因为我一定会后悔我欺骗了自己,错过了真正的爱人,还伤害了另一个无辜的女性。”
他往前探了探身,直盯着柳舒的眼睛:“妈妈,您也是女人,您能接受跟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生活一辈子吗?如果您有女儿,会愿意看到她过这样的生活吗?”
柳舒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视线,像是掩饰什么似的端起茶杯浅抿一口就放下了杯子。
盛知煦心头突生一阵荒谬感。当初他向家里出柜的时候,也曾想和他爸妈坐下来好好地沟通,可他们没有给他机会,而是选择了直接用强硬的手段镇压。
于是这些本该早就谈过无数遍的话题到今天才摊在桌面上,然而如今他的心境跟当时已经全然两样,对沟通的结果已经不抱期待,只有时过境迁的唏嘘。
柳舒抿了抿唇,似乎平复了心绪,盛知煦看到她嘴角已经有了明显的下垂的细纹。她说:“如果你的事被曝光,被亲戚朋友,被同事同学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比如?”
问的时候盛知煦就在心里作了假设,猜测柳舒也许会说,有没有想过这事对盛家的影响,他爸怎么面对医院的同事和员工,她又怎么面对学生,会有多少流言蜚语指指点点嘲笑或疏离。
但柳舒静了静,说:“比如,你要是在上海都待不下去了该怎么办?”
盛知煦一愣,他没想到柳舒会这么说,立刻地就想反驳说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一点私生活而已怎么可能待不下去,但他很快地醒了神,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的回答。沉默片刻,他淡淡一笑,说:“世界那么大,哪儿不能去。”
这个答案显然也并没有让柳舒满意。
她看着盛知煦,缓缓说:“是,世界那么大,你哪儿都能去,你也可以抛下父母远走高飞,可以出国,去那些同性婚姻已经合法的国家,可是你也知道,即使是那些国家,歧视也依然存在,一旦你身上贴上了这个标签,就一辈子无法摆脱,它会影响你一生,你的工作、生活……你现在还年轻,当然觉得无所畏惧,可以后呢?你真的认为自己可以一直无所畏惧吗?”
她的神情严肃中透着担忧,语气温和甚至怀着哀悯,盛知煦有些恍惚,这是第一次,在谈到他的性向时,柳舒表现出了一个母亲的柔软和慈悲。
难道他妈妈真的发生了什么他意想不到的转变?盛知煦不禁看了眼他哥,盛知勤极轻地摇了摇头,显然也在状况外。
盛知煦没有马上回答,他想了想,看着柳舒认真地说:“有人陪我一起勇敢,我就会一直无畏下去。”
柳舒像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摇头问道:“就凭你那个刚念大一的小朋友?”
盛知煦愣了一下,也笑了:“对啊,别看年纪小,可以养我啊,有车有房,没在怕的。”
说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走了神,嘴角的笑一直没有收回去,反倒越笑越开心似的,一个人没出声地笑了好久。
在旁边好长时间没说话的盛启明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狐疑地看看他,又看向柳舒想让她解个惑,结果柳舒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注意到他。
盛启明只有转头去看自己的大儿子,想从他那儿得到些提示,没想到大儿子也是一脸的茫然,他只好重重呼了口气,继续沉默。
等盛知煦笑得差不多了,柳舒看着他问了一句什么,盛知煦没听清,一边敛了笑一边问:“你说什么?”
“你还恨我们吗?”柳舒认真地问道。
盛知煦一愣,下意识看向盛启明,盛启明刚松开环抱的胳膊,表情透着一丝紧张,盛知煦再看向柳舒,柳舒的眼里似乎也有些什么藏得很深。默了默,他说:“我不恨你们,只是,我也做不到像从前一样跟你们亲近……信赖……”
盛启明的肩似乎有些垮,柳舒也再次垂下眼帘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很抱歉。”盛知煦说。
茶室里再度陷入安静,壶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响,腾腾冒着蒸汽,可是谁也没去管,也没有人说话。
盛知煦等着柳舒的下一个问题,可等了一阵儿,柳舒抬手顺了下鬓边的头发,说:“就这样吧,你们都回去吧。”
在地下停车库要分开时,盛知勤安慰自己弟弟:“别担心,今天这样,我感觉是个好兆头。”
盛知煦笑笑没说话,跟哥嫂一家告了别,他没有开车回家,而是来到易煊的学校外,给易煊打了电话。
“盛知煦?”易煊听上去很惊喜,也有些气喘。
“在哪儿?”盛知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