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一听到广陵王的名号脸色就不好看,这人真会挑时间,偏偏就在他不在府里的时候登门拜访。
广陵王早些年与丞相有点过节,但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丞相不常忆起,但心中总有那么一口气压不下去。广陵王在江南的封地上,治理一方水土还是颇有点手段,近几年没翻出水花来,丞相也没空去理他。
丞相老早就从遍布天下的眼线耳线中知道广陵王的阴谋了,但他没什么表示。毕竟大家在意的,都是一个皇位,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逃不掉。
丞相聪明,大概能猜到广陵王找自己是何居心,心里嫌恶一阵之后也就换上了平常面容。转过身,把童子交给花匠,吩咐两句之后就招人下去了。
“他来说什么?”丞相在上首另一边坐下来,整理一番衣装,婢女本要上茶,但是被他挡下去了。
虞景明一张脸面与丞相九分相似,但那双眼里的波光没有丞相那么潋滟。他一掌打开腰上别着的白银扇子,掩着嘴唇笑了笑。
“王爷说,想与丞相府修秦晋之好。”虞景明声调抑扬,低回婉转。
“别拿这些话糊弄本官。”丞相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他叠着双腿,靠在椅背上瞧着虞景明,眼中盛着碧水,如城外芳草连天。
虞景明自然也是知道公主下嫁的事,说这话无非就是想激一激丞相,奈何对方根本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他有些悻悻,啪一声合拢折扇,姿态风雅。
丞相低眉笑笑,说道:“别妄图揣测本官心里那个人,再大的风浪,也不能动摇他半分。”
虞景明绷起了嘴角,扭头看看丞相的眼睛,对上他目光的那一瞬,握着扇子的手忍不住轻微地颤抖起来。他在那目光中看到很多情绪,有憎恶,有责怪,有威严,有人间的温暖,还有不知对谁人的……爱。
他觉得丞相变得太多了,自从上回丞相叫他出来顶替的时候,他就觉得,丞相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丞相了。
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能让晏翎捧在心尖上?
“怎么了?”丞相看他有些走神,“本官让你说说广陵王的事。”
虞景明拱袖行拜礼,在惶惶不安的情绪中如实把事情交代了。
丞相耐心地听完,他抚弄着袖子上那朵海棠花,这是将军的衣裳,穿在身上妥帖安逸。将军平时讲究,衣上要熏香料,走起路来满袖飘香。
“他想贿赂本官?”丞相语气不善,“早些时日来也许本官还会考虑考虑,不过现在嘛,他来晚了。”
虞景明眼皮一抖,这是什么意思?晏翎虽然与广陵王不合,但他们谋划的不是同一件事吗?怎么这会儿却说翻脸就翻脸了?
丞相瞧见了虞景明的神色,微微笑道:“看你的脸色,怎的,你是答应他了?”
虞景明额上冒出了汗,惶恐答道:“是。”
“无妨。”丞相说着站起身来,“本官不介意当他的同伙,只是这出多少力,本官就由着自己心情来了。”
丞相走到虞景明身边,抬手搭在他肩膀上,矮身在他耳边轻声悄语:“本官现在的心思,已经不是那些宏图大业了,没意思。下回你再遇见广陵王,替本官祝福他两句。”
说完笑一笑,拍拍虞景明的肩,甩袖走下堂去。堂下双燕啁啾,他忽然觉得轻松起来,方才说出那番话,仿佛胸中再无沟壑,只剩下明媚的山河。
虞景明垂袖站在堂上,袖下双手握拳,白银扇子硌得他掌心生疼。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明明这么努力地去模仿晏翎,为什么到最后还是没揣摩到他的心思!
这个老狐狸,他到底想干什么?!
丞相走回房间里时,花匠正在给童子浇热水洗澡。童子红着一双眼睛,一头白亮亮的头发贴在两颊,花匠温声说着什么话,童子瘪着嘴泫然欲泣。
“下去吧,这里我来。”丞相拍拍花匠的背,一手接过花匠手中的木瓢,舀起一汪水来。
花匠正为自己照看不周导致童子落水感到惭愧,见丞相这般,心中自然是忐忑。觑觑脸色,丞相没什么表示,花匠只好诺声领命了。
关上门,童子就委屈地哭了起来。丞相见他哭,知道他是吓的,忙去安抚他。
“相爷,阿宁想管家了。”童子抽抽嗒嗒地说。
丞相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抿了抿唇,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话回答。管家被丢进牢里,至今也有不少时日了。丞相常去狱里探望他,远远地瞧一眼,管家整天坐在窗下,垂着一条腿,不言不语。
“没事的,管家挺好的,中秋节过后,相爷就去把他接回来。”
“那些人为什么要抓管家啊?”童子还在哭,“等阿宁长大了,阿宁就要把那些人全都抓起来!”
丞相垂着眉目,一瓢瓢给童子浇水,帮他驱除身上的寒意。丞相心中也愧疚,如果不是自己在外面待太久,颜知归也不至于搭了进去。
管家对他有恩,这恩情,他晏翎何时还得清?
“好了,不哭了。”丞相心里烦躁起来,“再哭就不给你洗了!”
说着佯装把木瓢丢在水里,童子吓了一跳,见丞相脸色不好看,便把那点哭声憋回了肚子了。丞相不喜欢他哭,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丞相希望童子能做个刚强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