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放下茶壶,转头去看黑暗深处,杳无声息的,只听到风铃的余音。
“爱卿,这些天,过得可还好?”皇帝轻轻吹去茶水上的浮沫,气定神闲。
“回皇上,一切都好。”虞景明躬身回礼,拱手答话。他的姿态语气都与丞相有九分相似,旁人根本看不出分别。
皇帝自然也不例外,他没有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什么不对,轻轻搁下茶杯后,又叠着双手问:“平日都做些什么事?吃穿用度可还行?”
虞景明在他对面坐下来,斜斜地靠着扶手,整理自己的衣袖。他抬眼看看皇帝,嘴角似笑非笑,说:“平日也就赏赏花,偶尔去钓鱼,旁的也没什么事。”
星光照在皇帝的脸上,旁边一盏灯笼明明灭灭,虞景明看到皇帝在笑。
皇帝欸呀一声,拂拂袖子站起来,走到窗户下。他垂眸看到搁在凉椅旁的酒杯,里面还有清冽的半杯酒,香气四溢。
“好酒。”皇帝感叹一声,继而抬头去看明月。
虞景明拱手:“回皇上,是泸州老窖。”
皇帝没说话,虞景明第一回看到皇帝的面容,他正惊异于皇帝居然只是一位十八少年,正是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的年纪。
更让虞景明过目不忘的,是皇帝眉心那朵朱砂梅花,红艳艳的,栩栩如生。好像用朱笔点一下,它就能开出来。
“除了赏花捕鱼,爱卿就没做过别的事?”皇帝的声音沉沉的,像窗外落满星辰的湖水。
虞景明心下一惊,他垂首掩盖自己的面部表情,他不想让人看出破绽。景明左右一想,根据老妈妈告诉他的一切信息,实在想不出丞相还有什么可以做。
“其他,偶尔写写书法,闲来无事画了几张画。皇上撤了臣批红的权力,臣惶恐,终日不可安宁。”虞景明说,平稳中带着力度,波澜不惊。
“将军。”皇帝说,眼梢转过来看着虞景明,“你怎么不提将军的事?”
虞景明的手心开始出汗,他第一次见皇帝,而这个少年皇帝看起来不好打发。没有办法,虞景明是丞相的影子,他必须得表现得像真正的晏鹤山那样。
“皇上您多虑了。臣与将军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不曾像坊市间所传闻的那样。”
丞相和将军的事在帝都的市井中流传甚广,老妈妈也曾跟他讲过这件事,不过虞景明只知道一些皮毛,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没敢多问。
“哦?你说朕多虑了?”皇帝转过身来,就着微弱的烛光看虞景明的脸,“丞相,你总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虞景明垂袖站在原地,与皇帝的目光对视,他面上不卑不亢的,眉目像天象一般庄严。丞相就是这个性格,虞景明心里是清楚的,丞相总是这么强势,在哪都不认输。
“臣没有犯上的意思,只是觉得皇上圣明,不应该过于相信这些小市民的闲言碎语。”虞景明安稳道,听不出语气里有什么别的意思,这是他的本事。
皇帝走过来,抬手扇了虞景明一巴掌。他的声音中带着隐忍的愤怒:“你刚才承认也就算了,你知不知道勾结边将是什么罪过啊?”
“死罪。”虞景明说。
“丞相,你是不是觉得你曾经是朕的老师,朕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虞景明退后一步,长长地揖下去:“臣不敢。”
皇帝把一个红木盒子放在桌上的灯笼下,烛光照着,让表面的一层釉彩熠熠生辉,好像一打开,里面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丞相,这是将军专门托人给你送来的。朕看过了。你先猜猜,这里面是什么。”皇帝掖着袖子,绷起嘴角,脸上的光影深浅不明。
虞景明突然开始慌张了,关于这个盒子,之前并没有人跟他说。虞景明的手指拢在袖子里,原本春和景明波澜不惊,现在竟也微微颤抖。
听得一声灯花爆开,一层冷汗忽然刷一下冒出来。虞景明站在原地没有动,垂眸看着面前的盒子,但脸上的情绪依旧没什么起伏。
皇帝一直看着虞景明的脸,看他的眼睛和神情,他想看出一丝破绽,但始终没有抓到。丞相是个老狐狸,想抓住他的尾巴还真是很难。
突然外面的夜色中燃起了亮光,有人推门而入,锦绣堆叠,曳撒罩身。掌印踏着步子走过来,外面守着宫监,人人手里提着灯笼。
“皇上,怎么半夜了还在丞相这里,臣找了您老半天。”掌印曳着衣裾的裙摆,飒飒有风。
他经过虞景明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再轻飘飘地扫过桌上的红木盒子,不着痕迹,顾盼生辉。
虞景明鼻尖闻到薄荷和冰片的香气,那是掌印衣服上的味道。
掌印走到皇帝跟前,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秋葵玉,端在手心里递给皇帝。
“臣亲自给您雕的一块玉,本想着亲手交给您,却见您不在,可让臣好找。”掌印笑着说,“原来是到丞相这儿来了。”
皇帝正在气头上,被他这样一来,气消了一大半。皇帝看看掌印手心里的玉,润润的,像谦谦君子,是上好的美玉。
掌印看皇帝没有动,轻声笑一下,说:“怎么,皇上不喜欢?那看来,只能臣自己收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