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回来这些人?”石隆惊问。
石猛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没吭气。
败军之罪,按律当斩,但石猛自然是斩不得的。石隆也下得马来,在石猛面前转了几圈,还是忍不住问道:“三万骑兵,怎么说没就没了?”
石猛重重叹了口气,沉默半晌后低声道:“翻越王屋山的时候,遇到伏兵了。”说完这句,他又默然片刻,忽然朝地上啐了一声,“刘符这小子真是毒,知道我们要去救河内,早就设下埋伏,就等着我们呢。”
“那现在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石猛站起来,“河内必须要救,我们十几万大军,岂能看着雍人在我们国境里撒野?别说是埋伏,就是龙潭虎穴也闯了,小心别再中伏就是了。要我看,王屋山是走不了了,不如绕一些路,北上取道天井关,从太行山南下去救河内。”
石隆原本对石猛言听计从无有不应,这时却有些心里打鼓。石猛带走了三万人,还都是精锐骑兵,最后只剩下二十骑回来,对这叔父,石隆虽然嘴上说不得,却难免心生不满。折了三万人,却没有一点交代,还要继续指挥大军?石隆因为自己初出茅庐,比不得叔父久经沙场,怕自己纸上谈兵误了大事,因此他虽为主帅,却将指挥大权移交给石猛,自己在一旁看着,但这时他不得不怀疑起来——他这个叔父,到底行不行?
石隆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反驳道:“我以为不然。雍军已经在王屋设伏,我们怕再中埋伏,理所当然会绕去别的路。但我们能想到,以刘符的智谋,定然也能想到此处,因此他必定会一早便设伏于天井关。我们绕路,不仅会误了救援之期,且反而正中刘符下怀。依我看,应当仍从王屋山走,刘符定然想不到我们会走此路。”
石猛思索片刻,点点头,“好小子,听你的!”
大军继续向前进发,终于到达王屋山。山路狭窄,赵军只得排成长蛇形,一营一营前进。走到某处,忽然见到前面遍布赵军尸体与旗帜,显然是之前石猛所率前军遭伏之处,血涂于地,看着让人心下惶惶。石隆举目四望,见两峰陡峭,山林茂密,不禁将心提了起来,转身去问石猛,“二叔,这里不会还有埋伏吧?”
石猛也抬起头,“试他一试就知道了!”他一面命军士鼓噪而行,一面命人向两侧山林中射箭,但林中毫无动静,显然这次并没有人。见状,石隆这才放下心来,同时又有些重新佩服起石猛来。他在书中早见过打草惊蛇一计,却不知还可以这样用,大概这就是有无实战的区别。
石隆松了口气,没有令军队停下,而是继续向前。越向前走,赵军的尸体便越多,他们本应该掩埋这些尸骨,但此时大军拉出数十里长,一旦停下难免生乱,因此只能从同伴的尸体上踩过去。石隆心中不忍,不禁错开视线,却正好看到一旁的石猛面色沉郁,安慰道:“此处道路狭窄,通行不便,若是在此设伏,我军危矣。二叔先前中伏,反而保全了大军,倒也不能说完全是件坏事,二叔不必太过自责。”
他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嗖”的一声,一支羽箭从空中射下,正插在他马蹄之前。石隆勒住缰绳倒退一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两面山上忽然呼声大起,无数支箭朝他们射将过来。一时间箭如雨下,遮天蔽日,更有无数滚木落石,将赵军的长蛇阵冲得七零八散。石隆愣愣地看着,一时间忘了动作,石猛将几乎要射中他的箭打落,朝他吼道:“愣着做什么!”
石隆这才如梦初醒,抽出剑来大喊道:“后军还未遭袭,后队变前队,先撤出这里!”
军队于峡谷中穿行,几乎连停住都不可能,遑论后撤,这时他们若是向前疾冲,倒还有一线生路,可之前一路踩着昔日同袍的尸体过来,赵军上下已自怯了,不待石隆下令,早便有人向后跑去。峡谷中本就通行不便,这时前面的人又纷纷向后涌去,一时间竟将道路堵住。后面的军队还未接到后撤的命令,前面的军队便已涌了过来,一时间人马蹈藉,往来冲突,乱作一团。石猛二人好不容易撤到后军,却见后军竟也大乱,士卒纷纷向后跑去,一连杀了数人竟也止不住。原来前军方一后撤,一直跟在后面的刘景便冲入后军,一面往来冲杀,一面高喊着“赵军败了、赵军败了!”赵军先是遭遇夜袭,后又在山谷中见了一地的尸体,本就军心不稳,这时后军见前军乱作一团地向后跑来,又被这样冲杀一番,一时间更是军心大乱,纷纷作鸟兽散。
十余万大军乱跑起来,无须雍军出手,便已损伤无数。但刘符哪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不多时,山上的流矢落石便稍稍停歇,还未等赵军松一口气,成捆的干草便四面八方地滚落下来。
赵军惊恐地看着这些干草落到谷中,滚到自己脚边散开。片刻后,火光冲天,直映得两片山中那道狭窄的天幕一片红色。
一眨眼间,这一线红色迅速扩散开来,一切都被大火吞没,火舌肆意地向天上张扬生长,映出山顶上的一道黑色身影,这是赵国此后挥之不去的可怕梦魇。
第59章
石氏叔侄二人奋力突围,收拾残兵西遁而去,众将纷纷请命追击,刘符却道穷寇莫追,转头消化河内。雍军携战胜之势,转战南北,一月之间连下河清、济源、武德、温县数城,又翻过太行山,沿泫水北上,攻拔泽州、高平,沿途城池皆望风披靡,一直打到长平关下,才堪堪止住兵锋。
待石猛收拾好兵马,从太平再度发兵迎击刘符时,已教雍军吃掉了整个河内郡。长平关再往北便是上党,无论如何不能教刘符再北上了。石猛与石隆方一聚合起军队,便向刘符军扑来。
“哥,不能再打长平关了,赵军不日便到,到时长平打不下来,赵军前后夹击,我们可讨不着便宜。”
刘符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案上,一手捧着一卷书读,一手撑在膝盖上,闻言头也不抬道:“那景儿说,我们去哪儿迎战?”
“向后退一点儿,回高平!”
“高平?哈哈……”刘符笑着将书扔开,转向刘景,“赵军已经怯了,我们哪儿都不用去,就在这长平关与赵军决战。”
刘景担忧道:“那如果长平关的守军与石猛合兵一处怎么办?”
“长平关地势险要,攻城代价太大。我不怕他与我打,就怕他不出来。”刘符摩挲着下巴,“石隆是赵王世子,把他引过来,我不信长平关的守将能作壁上观。”
刘景点点头,又听刘符继续道:“不说这个了,长安最近有什么消息来没有?”
“噢,我正要说这事儿。”刘景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交给刘符。刘符忙展开看了,看完也不说话,站起身来走了几圈,时走时停,还时不时叹一口气、啧一两声。刘景一颗头随着他转,忍不住问道:“可是长安出什么事了?”
“倒是没出什么事……”刘符缓缓道:“我就是有点不放心。还记得我流放卢家那事吗?这事还没结束,我临行前交代景桓,让他彻查大族侵占土地一事,一查果然有问题。”
“哥,前一阵你打了胜仗还发了好大的火,就是因为这个吗?”
“那帮蛀虫也该治治了,”刘符点点头,“我下了死令,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景桓这次的手段虽然没有在蜀中时凌厉,但长安毕竟不同于蜀中,我又不在,这会儿长安面上看着没有什么异动,底下不一定乱成什么样子。我这心里总也不踏实,怕他们搞出什么事来。”
刘景正要说话,却见刘符摆了摆手道:“罢了,天大的事让景桓先去应付吧,现在没空想长安的事,我看赵军不出两日就能到了,还是想想怎么迎敌吧。”
刘景想了想道:“兵法云:怒而挠之。石氏叔侄性情急躁易怒,不妨再激他一激。”
刘符大笑,“好!不愧是我兄弟。”
石隆手心里出了一层汗,雍军已在他面前排开阵势,只等主帅刘符出场了。他几次三番地中计,本来自以为聪明,却没想到刘符能有本事让他的大军两次在同一个地方中伏。那一日的大火让他至今想起仍觉心有余悸,即使他收拾残兵败将,纠集河东人马,又拉起了十万人,如今的心境却早与刚出征时的踌躇满志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