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便道,那是因为他们修炼了一种岫宁寺密不外传的功法。
我又问道,那是什么样的功法?我与师弟们将来也可以修炼吗?
师父听罢思索了片刻,目光忽然落到窗外桃树下的坟茔,轻抚着腕上的舍利子,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面上便浮现出淡淡的微笑来,道是若我长大成人后有兴趣修炼,自会有岫宁寺的师兄来传授于我。
我点点头,本拿了经书要去庭院中读,却又看向师父那已然苍老的面貌,忍不住小声问道,为何岫宁寺出身的都是美人,师父却不是美人?
师父听罢一笑,道,他曾经也是美人。
我又问,那师父如今为何不是美人了呢?
师父瞥了我一眼,我便知晓是自己问得太多,赶紧缄了声。正灰溜溜地揣着经书想要遁走的时候,师父却慨然开了口,似是在回答我,也似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曾赞他美貌的人早已仙去,徒留他在这尘世间,再美的皮相却也无甚用处。
我听罢似懂非懂,想要开口再问些什么,却见师父已是阖上双眼,静静地在这禅房中入了定,便只好悄悄地为他掩上门,自己到庭院中找师弟们说话了。
初秋午后的岫宁山暖洋洋的很是惬意,几个年幼些的师弟与我顽过,又被我监督着背完了两段圆觉经,这才皆挨在我身侧卧下,心满意足地睡起了午觉。
我替师弟抖去衣裳边的草屑,又将外袍褪下来盖到他们身上,在这平整的青苔石上静坐了许久后,目光便落到了不远处那方矮矮的坟茔。
师父孑然一身,常年陪伴着他的只有我与几个小师弟,寂静而清幽的桃花林,以及桃树下这座青苔温煦的坟茔。
我曾问过师父这墓主姓甚名谁,师父只是说,此乃一方闲散的云游侠客,倒楣殁在这里,却与他侥幸做了伴,从此昼夜相依,共赏庭前灼灼桃夭。
师父早已六根清净,却时常温柔注视着它,仿佛在看一个钟情的爱人。
每每有这般想法冒出时,我只道自己是还沾染着太多红尘烟火气,竟会将这些俗世的风花雪月遐想到师父身上来;师父这般岁数的得道高僧,又怎可能会留恋于凡间的情爱之事。
可师父身上确乎有着我们这些小沙弥不得而知的秘密,与这坟茔中的无名侠客一起,葬在这棵幽丽的桃树下。
心绪久久地这般活络着,我便也终于感到了困意,转了个身拥起旁侧的小师弟,缓缓沉入了秋日的梦乡。
……
朦胧中,我感到有些窸窣的脚步声从山下传来,踩在荒草萋萋的林间小道,又停在了那座已有些年头的坟前。
我模糊地睁开眼睛,依稀看到一个侠客打扮的少年正蹲在那块石碑前,抬起袖来擦了擦上面的细尘,自言自语般说道:
“竟也当真在这岫宁山麓修了座桃花庵,还有我的衣冠冢,不愧是我的大美人。”
言罢便回过头来,正与清醒过来的我四目相对。
看清他眉眼的一瞬间,我那原本还平稳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灵秀的少年,恍似从天宫中下凡的仙人,嘴巴惊异地微微张着,竟似看痴了去。
那少年明眼瞧见我的失态,却也并不气恼,而是衔了根狼尾草悠然走到我身边来,笑眯眯地低头道:
“小师父,我有这么好看吗?”
“你是……”我仍是呆呆地望着他,“你是桃花仙人吗?”
少年听罢微扬起眉,似是有些忍俊不禁,颇为矜持地清了清嗓子,随即压低声音道:“是啊,我便是新任的桃花仙人,这般下凡来寻我的红莲仙子了。”
继而朝桃花庵内望去,自顾自地又道:“我可得抓紧些,若不能即刻来接大美人入仙,他便要被无忧和无我那两个老顽童渡到净土成佛啦。”
我不明所以地听着,忍不住开口道:“可是这里住的并没有什么红莲仙子,只有我们师兄弟与师父而已。”
少年一愣:“……师父?”
他顿了顿,长久地打量着我和身边那还在沉睡的师弟,忽然一拍脑门,痛心疾首地捂住心口道:“天啊,怎么大美人身边还有这么多麻烦的小萝卜头,还得教我给梵儿托个梦,好生将你们安顿妥当才行。”
他兀自郁闷了一会儿后,便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用那幽幽的眼神瞅着我道:
“说吧,师父不在了之后你们都有什么打算,是回岫宁寺继续修行,还是到江湖的各大门派闯一闯;念在你们陪了大美人这么多年的份上,只要开口,便没有我这个神仙大人办不到的道理。”
想了想又挠头道:“不过成仙就算了,天上一点意思都没有,比当和尚还无聊。”
我仍是懵懂地听着,并不明白这少年的意思;半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师父入定的禅房,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迟疑着问道:
“大美人……你的红莲仙子,是指师父吗?”
……
许久,我并未听到少年的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