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艳僧_分节阅读_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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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我大师欲言又止,只觉得心中亦有遗憾苦楚,不忍去开这个口;半晌叹息着摇了摇头,道:

“说来惭愧……莲小子,其实早在十年前迦玉前来求助之时,我便已是功德圆满,到了去西天净土拜谒世尊如来的年纪;那之后我迟迟不入涅槃,便是为了助你二人得偿夙愿,只想将这生平最后一件善事做得完满,才可安心离去。哪知昨晚佛主又托梦于老僧,道是不可再拖,择日便来引渡我归去了。”

闻言,彻莲蓦地僵在了原地。

“是说……?”

“我将于七日后示寂,这人间的种种,怕也再难相助。”

圆寂

无我大师深知彻莲这一生已经受了太多磨难,心下觉得怜惜,又惭愧于自己的食言,因而语毕便沉默下来,不知该如何出言去安慰这个已是等待了颇久的苦命人。

彻莲看着眼前确乎太老太老、已不知在这阎浮人间道修行了几百载春秋的高僧,一瞬间只觉得万般悲戚涌上心头,却也终是将那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堪堪逼回,恢复了原本的平静之色。

似乎从幼时起,他心中便隐隐认定这世上有些人是永恒的存在,譬如将他捡回菩风寺的师父无忧大师,又譬如从襁褓时便看着他长大、样貌多年如一日的无我大师,从不觉得他们会与圆寂二字沾上半点干系。

可现如今,师父早已西去多年,连无我大师也功德圆满,到了不得不被引渡成佛的年纪。

他心底苦涩,又觉得惶然无依。被鸣儿遗忘的这些日子他之所以还勉强撑得下去,便是因为有无我大师这一牢不可摧的靠山,知晓他神通广大,终将渡尽他二人的苦厄;却哪得知变生不测,已容不得他再天真达观下去。

若无我大师圆寂,鸣儿遗忘了他成仙去,他又该如何坦然孑然地活在这世上?

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无我大师劝慰道:“散功丹一事却是不必担忧。多日前空梵听闻此事后,离开之时曾从我这里讨要了些手稿医书,道是会到各方云游去采些药材,也试图为你二人分一分忧;他医术不俗,我稍后便将这些日来的成果打起包裹送去岫宁山,日后虽是可能迟些,却也应当赶得及。”

说罢见彻莲经久不语,迟疑着问道:“迦玉他……如今是如何看你?”

“如何看?”彻莲苦笑道,“虽不至于被当作洪水猛兽,却也因我情难自抑之故,隔阂渐生了。”

见彻莲那同自己一般苍老的眉宇间满是哀愁之色,无我大师沉默许久后,忽然道:“莲小子,其实你也应当清楚……现如今这蛙涎之毒已解,除却等来这散功丹教迦玉恢复之外,其实只需你与他双修,继续练这夺相密法,一切便皆可迎刃而解了。”

他看到彻莲的喉头动了动,还攥着那舍利子的手一紧,却又缓缓松了开来。

“不行。”他嗓音遥远,透着淡淡的无奈与坚定,“大师也知晓鸣儿幼时曾被虐待着做过诸多不愿之事,若我强行给他下药,迫他与如今已是老僧之貌的自己欢好,怕是鸣儿还未想起我来,便率先想起上一世那被彻海逼/奸凌/辱的噩梦了。”

说罢又是苦笑一声:“我这辈子都不会做出任何强迫鸣儿的事,哪怕他就这么把我忘了。”

便站定在无我大师身前深一俯首,待到抬头之时,面色早已恢复了平静。

“大师,您与莲小子相知百年,平日里视我若亲子,诸多感激之事尚来不及一一道谢,只盼望日后还得以在净土一聚;这番您将寂灭成佛,我既挽留不得,也唯有代信者门徒道一声阿弥陀佛。红尘中余下的诸多是与非,莲小子自心中有数,敬请放心便是。”

……

……

七日后,无我大师圆寂。

彻莲披着袈裟诵经整夜,亲自为无我大师穿衣入龛,引着众僧奠茶烧香、荼毗安骨,又将佛骨抬入塔中,一番法事下来已是半月有余,期间每日冥想入定,并未去西禅院看上越鸣溪一眼。

待到三宝禅寺洒扫方丈院,迎了新住持,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之后,他才从一隅幽邃的禅房中走出来,抬眼望了望盛夏早晨的清朗日头,又深吸一口院中多日不见的新鲜空气,便踏出了这晦暗褊狭的场所,想要去看看鸣儿现下的模样。

无我大师成佛之后,他并未依照嘱托将那些药材与手稿寄给空梵,而是搬了藏经楼历年来攒存的医书药帖,重新拾起了自己少时作为医僧的过往,窝在药炉房内每日潜心钻研净化之术,倒也渐渐摸出了门道,自觉他们的团圆指日可待。

无我大师这一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有多么幸福,生平所遇坎坷之事,几乎都有他人代劳;年少时是疼爱自己的师父无忧大师,逃入岫宁寺有鸣儿为自己打理一切,之后又有无我大师倾力相助,甚至自己中毒将死之际,也有师弟空梵赶来救命。

这一次他不想再假手于人,明明自己可以做到的事,何必去劳烦那本就缘分已尽的师弟。

而他昨晚已取得了重大突破,将那本来毒性霸道的散功丹净化去了六七分,眼见药材告罄,山下的行商与药铺又鲜有所需,便打算回江南岫宁山继续炼这解药。

若是可以的话,他也想带上鸣儿;只是不知如今的鸣儿是否还愿相信他。

彻莲走到愈发荒凉起来的西禅院,没有在越鸣溪一贯待着的树梢和屋檐看到他的身影,又听到禅院深处似乎有小孩子的嬉闹声,心中隐约有些微妙的预感,便踏着那青青的小道循声走了过去。

入目仍是那日一群贵族香客的小孩在这院中耍玩,只是其中多了个身量稍高、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俊秀儿郎。

越鸣溪指挥着自己面前的小孩蹲在树下包雪球,似乎正在同他们打雪仗,形容举止间俨然一副孩子王的模样,看起来亦是玩得很高兴。

彻莲尚未来得及惊异于鸣儿再度变小的事实,便在看到他们掷向对方的雪球时,蓦然凉了心头。

炎炎盛夏,他们哪里寻来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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