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梵坐在他的床头,此时正手执着琥珀念珠闭目养神,听闻动静便扬起一双清眉朝他看来,脆生生地唤了一声:
“师兄。”
彻莲蹙眉望了他许久,道:“师弟,你如何也死了?”
空梵哑然失笑,站起身来推开一扇小窗,任那窗外的花香鸟语流进寂静的禅房,然后道:“师兄你且瞧清楚了,这里还是俗世人间,并非什么极乐佛土。”
彻莲吃力地撑起身,发觉自己虽还是一副老年之躯,原本在体内流淌的剧毒却早已不再作祟,鼻间的滞浊也一扫而光,感觉竟是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察觉到某种可能之后,他不可置信般朝空梵看了过去:
“这毒明明只有鸣儿上一世的心头血可解,师弟你是如何……”
话音未落,他已是明白了过来。
空梵的目光落在那串即便在睡梦中也被师兄握得紧紧的舍利子上,静默了半晌便道:
“你却以为上一世师父下山之后,就当真不再管你了么?他极早便知晓你体内这毒需要他的心头血来解,坐化前便遣越家庄的人将这早已炼好的解药送到了我手上,生怕你日后有个什么万一。”
又道:“我离了岫宁山去外云游后,近些日子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卜了卦道是你二人或有劫难,又想起你还身中剧毒之事,这才千辛万苦地寻来了。只好歹还算赶得及时,未能教师兄你也似师父那般惊天动地一回。”
……
彻莲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触感是切切实实的疼痛,却也几乎令他感动得落下泪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是那样真实,他下了榻,走到窗边看向禅院中已是焕然一新的风景。越鸣溪正躺在树上翻看一本不知从哪里翻找来的志怪小说,见西堂长老精神很好地伫立在窗前朝他看来,便也欣然地朝这里挥了挥手。
彻莲心中温暖,便又再度看向一旁神色悠然的师弟,只觉得满腔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若空梵没有及时赶到救自己一命,恐怕这会儿的他已是与鸣儿阴阳相隔;想到不必再白白蹉跎十余年,只需陪在鸣儿身边待无我长老净化了散功丹便好,他张了张口,却是苦于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感谢话来。
察觉出师兄的意图,空梵忙退后一步摆手道:“却是不必言谢了,我可受不住师兄的大礼;更何况这解药本是师父炼的,我也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称不上太大的恩义。”
说罢心底暗暗咋舌,想不到他师兄开了情窍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温柔许多,再也不复当年那冷淡倨傲的妖僧模样,倒教他好生不适应。
彻莲微微一笑,心知他说得在理,便也没有继续纠结此事,仍是转头朝那树上憩着的越鸣溪看去。
越鸣溪正出神地凝望着他们的方向,不过显然不是在看姿色无盐的西堂长老,而是看昨日那还未来得及亲近的美人恩公。
他自是不知晓西堂长老在昨晚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而这一切又与自己有何关联,只道难得遇上了这般漂亮的美人,还是当年救他一命的恩公师父,无论如何也不愿错过这大好的姻缘;怎奈美人恩公始终待在西堂长老的房里不出来,便也还是暂且待在这树上思索对策。
察觉到越鸣溪的心思之后,彻莲那原本燃起些许希望的心便蓦然凉了下来。
“你们的事,我已从无我大师那里打听得了一二。”空梵并未理会越鸣溪投来的炙热目光,眼见师兄的神色变得黯淡下来,便安慰道,“他现下这般年少无知的状态终也只是一时的,师兄且安心待着便好。”
彻莲看看师弟这与年轻时的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庞,又看看尚在远处情窦初开的越鸣溪,苦笑道:“我却怕他即便废去这一层功法,也再难记起曾经心悦于我的过往了。”
要他以这般陈腐之躯去面对向其他人献殷勤的鸣儿,无异于这世间最残忍的酷刑。
“……总归会想起来的。”空梵垂下眼眸,并不苟同师兄的这一想法,“师父曾经痴恋你那么多年,你却连这点信任都不肯予他吗?”
彻莲便沉默下来,不再试图与师弟争辩,仍是远远地看向那个悠闲自在的小少年,目光又终是落在了禅院深处他们两人一起堆的雪人上。
……
空梵在这三宝禅寺内一连待了十日,同无我大师一起为师兄调养好身体,确认他余下的寿元足以坚持到净化出散功丹的那日,这才戴上自己的青青斗笠,执起琥珀念珠来与他们告别了。
倒也并非他如此急着离开,只是一来这里也无甚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二来面对曾经爱慕过的师父如此直白热烈的追求,他既心下惶恐,又不忍看到师兄那痛苦的神色,便还是决定先行告辞,日后书信联系便是。
眼见只与自己相处了短短十日的美人就要弃他而去,越鸣溪心中不舍,却又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来,便央求道:“美人师父,你要到哪里云游,也携鸣溪一道上路如何?”
空梵看了他一眼,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少主这般殷勤待我,却也只是不知晓自己失忆前有个挚爱的人罢了。”他语气悠然地说道,“那人尚且因故未能赶来见你,少主也须得为他守身如玉,莫要移情别恋才是。”
越鸣溪吃了一惊:“我、我已有了挚爱之人?”
他不曾想到美人恩公竟会说出这般始料未及的话来,却也不似是为了拒绝他而编排出的谎言;不免低头纠结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那他……是美人吗?”
空梵心中好笑,只道师父现下果真还是色令智昏的年纪,又见他偏偏一脸严肃,好似真的很在意自己的回答,便道:“何止是美人。即便是这般的我与他比,也难免相形见绌。”
越鸣溪眼前一亮,瞬间敛起了先前那沮丧的神色,星眸中已隐隐有些雀跃的微光:“真的吗?”
见空梵颔首,他便也高兴起来,不再想自己被眼前的美人恩公拒绝的事,转而对那个失忆后还未曾谋面的爱人想入非非起来,半晌又忧心忡忡道:“那他为何还不来见我?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空梵一顿,看向越鸣溪身后那个苍松般的身影,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