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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血影迸溅到彻莲脚下的时候,阴霾漫天的中原自西边的云层泄下一丝明媚的光亮。
明明是温暖的春日艳阳,他却被照耀得浑身冰冷,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的双肩转过身去,踩在这菩风寺的废墟上彳亍下了山。
纵横数年的恩仇自此了结,彻莲站在山脚回头望那再无半分禅音的山顶旧寺,眼眸中似有迷惘;察觉到自己的命相正在缓缓流失,待他强撑着毒液流窜的身子上了马,又朝那来时的路扬鞭起程时,心中已是一片寂然。
既是命数已定,他今生注定要因这发作的剧毒而惨死,现下的他只想快些赶到鸣儿身边去,在临终前多陪陪他,一刻也不愿多等。
虽然他们的团圆之路艰辛坎坷了些,原本应入轮回的人从鸣儿变成了自己,可他坚信只要再过十余年,他们便又是一对神仙眷侣。
鸣儿不论轮回多少世都不会忘了他,那么他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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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许是天公不作美,彻莲在归途中接连遇到暴雨天气,偏偏深入骨髓的剧毒更是教他举步维艰,待到终于攀上春意盎然的入暮岭时,无我大师为他准备的丸药已是消耗得彻底,刚踏入山门便昏了过去。
当他从噩梦中惊醒时,三宝禅寺已不知是第几日的清晨,无我大师坐在床头担忧地看着他,面上隐有悲悯之色,想必已是知晓了他的空手而归意味着什么。
“大师,我……”
他沙哑地开了口,体内的毒液也随之苏醒,迫得他将那些冗杂的话语生生咽下,化作一句:“鸣儿呢?”
无我大师迟疑了一下,雪白长眉下的双眸忽然黯淡起来,不知该如何向莲小子开这个口,心下亦很是不忍。
彻莲心头一滞,察觉到什么一般猛然坐起身,惶恐道:“鸣儿他出事了吗?!”
无我大师赶忙摇摇头,话至嘴边,又是一声叹息。
他道:“莲小子莫慌,他没事,现下正在这禅院中晒太阳,精神好得很。只是……”
见彻莲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神色来,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说道:“只是这通脉之术我毕竟方才钻研出不久,又是头一回用在夺相密法的修炼者身上,不曾知晓它效用竟如此之好,那些重穴辅和着通络丸流通之后,竟是径直送他破了第八层。”
“……第八层?”
彻莲听得有些茫然,只道鸣儿武学又平白精进一层,实是天大的好事,不明白无我大师为何会露出这般惆怅难言的神色来。
无我大师抬眼看向窗外那一袭躺在树上惬意懒散的少年身影,站起身来点了点手中的禅杖,道:“你且去看他一看吧。”
彻莲便忙拖着自己老朽的躯壳下了榻,并不去理他又在隐隐作祟的剧痛,走到禅院中那棵高大茂密的苍松之下,抬起头来望向枝叶间衔了根狼尾草悠闲晒太阳的少年。
他瞧见这少年眉目间隐约的稚嫩傲气,精神气色果然一如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越家小公子,唇角便漾起一丝笑意来,开口唤道:
“鸣儿。”
少年闻言摘了嘴边的狼尾草,目光越过层层枝叶朝他看来,很是惊奇地道:
“老人家,你是在叫我?”
舍利
越鸣溪从树上跳下来,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无我大师身旁这一陌生的老僧。
方从一场冗长而疲惫的梦境中醒来,他的脑袋还有些混沌的疼,不晓得睡下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如何从幽篁山那学道弟子的窝棚睡到了晋北的和尚院来;只道不久前刚刚和施掌门吵了一架,对方一气之下要将他逐出师门,正气鼓鼓地收拾了行囊打算睡过一觉便下山回家,哪知醒来便已是身在这一古朴的佛刹中。
有个自称无我大师的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告诉他,自己是修炼了一种劳什子奇怪的功法,突破第八层之后就将这之前的种种忘却了,又教他不必惊慌,只先在这里安生修养便是。
而越少庄主其实一点也不惊慌。他入睡之前还在忧愁地想着今后的打算,毕竟被逐出师门这种事实在不太光彩,反正回去了也是被爹责骂,不若先和这一群和尚好生待着,自己也趁这些时日思量一下,看看日后究竟是回去听老夫子讲书好,还是干脆卷起铺盖去金陵经商。
因而越鸣溪十分心安理得地在这入暮岭上住了下来,尽管也没过几日,心下却很是快活。他年少聪颖,人也能说会道,很快便和这西禅院的一众年轻比丘混熟了去,都道他是还未剃度的俗家弟子,自也对他关照无比;因此他见了这陌生的老僧,只道是别处禅院前来招呼他这个后辈的。
虽然鸣儿这个称呼未免太过亲昵,不过平日里爹娘长辈都是这么唤他的,所以尽管有些疑惑,却也并未觉得十分突兀。
然而不知为何,明明他已拿出了平时的热忱和乖巧来应话,可眼前的老僧却恍若雷劈般僵在了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眼里也似有不可置信,久久地凝望他过后,却是未能吐出半个字来。
他觉得奇怪,便又把目光投向这些日来一直为他调养的无我大师。无我大师踌躇良久,开口道:“鸣溪,这位是……”
“贫僧是这三宝禅寺中的西堂和尚,之前在外云游多日,听闻施主暂居在这西禅院调息养伤,故来此看上一看。”
彻莲平静地开了口,打断了无我大师欲脱口而出的真相,当真谨慎恭谦地朝他立手行了一礼。越鸣溪不疑有他,忙也抱了抱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