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越鸣溪见高思远神色恍惚,正欲继续说起爷爷的死因,便听得他瞋目切齿地斥骂起自己来,“越鸣溪,倘若迦玉法师真是你越家祖宗,你又缘何撒诈捣虚,替这贼人开脱!”
越鸣溪一愣,随即气得跳脚,不明白这高庄主为何吃了秤砣般铁了心要冤枉大美人,恼火间正欲回骂过去,却被身旁的彻莲挥手拦了下来。
彻莲见那高庄主一副悲愤填膺的模样,心下已是明白了几分,继而叹了口气,好似并未感到意外。“……高庄主,你道是我害死迦玉法师,可是有何证据?”
高思远将手中信笺摔至彻莲面前,厉声道:“这信中白纸黑字写得分明,容不得你这妖僧抵赖!”
越鸣溪劈手夺了那信,当即一目十行地浏览一遍,发觉那果真是一封血气森森的遗信,道自己被妖僧彻莲所害,恐将不久于人世,要高庄主保管好他的遗物不被掳掠,更盼他有朝一日能取下妖僧首级,为自己这个故人报仇。
越鸣溪看了又看,确认这字迹与自己在精舍书案前看到的那首画中小诗如出一辙,神色微微一滞,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他心中万般恼火,却又知晓这明镜山庄不是能教自己任意撒娇的地方,能为他撑腰的爹娘也不在身旁,因而想了又想,只得勉强咽下这口气,转而用商量的语气对高思远道:
“高伯伯,这其中定然有所误会,单凭一纸书信便下此断言,未免太过草率。”
“草率?”高思远冷笑道,“谁不知道妖僧彻莲五十年前便是个忘恩负义、欺师灭祖的魔头,同样的恶行能做一回,何尝不会再做第二回?他这人品性如何,你且问问在座的醒尘上人便是。”
猝不及防被他提起大美人最憎恨的人,越鸣溪更是火冒三丈,顾不得去看彻莲的反应,当即跳出来指着那垂眸静坐的菩风寺老僧道:
“老和尚,我倒偏要来问问你,五十年前菩风寺中的那些旧事,真相到底如何?你当真是被大美人谋害未遂,丢了一只左手,而非一场拙劣的苦肉戏?”
见越鸣溪竟对住持如此不敬,话音未落便有菩风弟子想要起身反驳,却被醒尘上人用眼神拦下。醒尘上人默然不语,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握持珠离了坐席,拖着左边袖口处空荡荡的前端,蹒跚走到了彻莲面前。
“五十年未见了,师兄……”他看着彻莲,半晌竟自眼角落下一滴浑浊老泪来,颤声道,“师兄,你还在气我么?”
越鸣溪倒吸一口凉气,对这老和尚装傻充愣的本事佩服万分。
这一声师兄唤得情深意重,饱含着苦楚与悔意,面上的惭愧更不似半分虚假,在越鸣溪看来正是他做了亏心事的铁证;然而这老和尚毕竟生得慈眉善目,言语间更是一副佛陀般怜悯众生之相,看在不明真相的旁人眼里便是他要既往不咎,对这妖僧报怨以德的大度姿态了。
与之相比,极早便被冠上妖僧之名的彻莲美得邪佞,本就是一副修罗面貌,在这真正诵佛多年的正派和尚面前便平白少了原有的禅意,隐约流露出几分煞气,愈发无法教众人信服。
偏偏彻莲也没有同他虚与委蛇的打算,只微微一笑道:
“气?师弟,只这一字未免太过儿话。可惜你当年疏忽一时,才留得我这五十年来夜不成寐,憾不得将你食肉寝皮;只须知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日我岫宁寺不忍在这清净之地大动干戈,不日便是你的死期。”
“好!好!”醒尘上人还未作反应,旁边那一直冷眼看着的高思远便拍案道,“诸位豪侠可是听清楚了!这妖僧非但谋害迦玉法师,甚至还口出狂言要将醒尘上人食肉寝皮!你我既是同为江湖义士,今日难道还要放任此等妖孽作祟人间不成!”
说着便转身面对演武堂中的一众侠士,双目已是潸然:“迦玉法师毕竟曾为先父挚交,这般被妖僧贼党所害,若不能满足他报仇雪恨的遗愿,高某枉为人侄;如此还请诸位豪侠应高某一个不情之请,同明镜山庄一行将妖僧彻莲在此拿下,替天行道!”
话音刚落,以彻莲为首的岫宁寺众僧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直笑得场下众人面如土色,颇有些心慌意乱。
虽然他们还未清楚方才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迦玉法师是如何与越家庄扯上关联,又如何被认定是惨死在彻莲手上的,然而见高庄主这般便要拉他们一同下水,不由得暗暗叫苦,深感不妥;可他们毕竟受了明镜山庄的珍藏秘宝,不好公然说出拒绝的话来,只好一言不发,且看岫宁寺会如何应对。
“慢着!高伯伯,你明镜山庄想要聚众讨伐岫宁寺,可曾问过我越家庄的意思?”越鸣溪见高思远全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也同样对那些不知所措的侠士正色道,“诸位前辈且仔细思量,你们究竟是要听信这失势的明镜山庄莽撞突袭、今后与我越家庄为敌,还是闲事休管、各自捧着秘宝归家去?莫要小看了这些师父,我并非鄙薄各位,只怕这在座的大多数前辈都毫无胜算。”
越鸣溪此言一出,演武堂内更安静了。
看得出这些所谓的武林正派暗地里的焦头烂额,彻莲不以为意地站起身,带着岫宁寺众僧从醒尘上人身边飘然而过,朝演武堂外走去,离开前只傲睨自若地瞥了高思远一眼:
“也罢。高庄主,贫僧只道尔等若是唐突挑战,怕是会输得颜面尽失;今日便姑且容得你们商议一晚,精心部署一番战术,明日再与我岫宁寺做个了断,尚不算迟。”
幻夜
……
……
是夜,越鸣溪翻过沧海居内相隔的墙头,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彻莲歇下的客房。离开剑拔弩张的演武堂之后,他一直心神不宁,入夜也久久无法睡下,便想来和大美人说说话。
他摸到了还燃着一盏灯火的床头,发觉大美人并不在这里,只是还残留着些许余温的榻上放着外袍,似乎是起夜去了。
随身之物都被漫不经心地扔在一旁,看得出大美人的确悠闲散漫,全然未把白日里的种种放在心上,越鸣溪心情复杂地在床边坐下,自己也说不清心头的这点忧虑是什么。他的目光落在那些被彻莲褪下的贴身衣物上,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嗅了嗅。
淡而幽雅的香气萦绕在鼻间,越鸣溪嗅得安心,先前那隐约的不安也渐渐消散,正想把那件外袍放回去,趁大美人还没回来之前溜回自己的客房时,他下意识抬了抬头,见彻莲正趿着木屐倚在门前看他。
“来了?”
彻莲端的是刚沐浴回来,身上还带着些薄薄的水汽,温热清芬的气息扑在越鸣溪的脸颊上,很是自然地在他眼前缓缓除了衣物。
越鸣溪呆了好一会儿,这才迟钝地想起他们白日的约定来,鼻血蜿蜒流下的同时,慌忙捂住眼睛解释道:“大美人,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天的事……”
【以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