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艳僧_分节阅读_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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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鸣溪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爷爷,抑或说是以艳僧之名蜚声于世的迦玉法师。昔日武林中的传奇人物就这么安详地端坐在自己面前,尽然已经脱干了所有水分,也似是老态龙钟的模样,可那眉眼中的倾城颜色却是枯萎凋零的皮囊所遮掩不住的。

江湖各种野史轶闻称,迦玉法师身世传奇,乃是前朝皇太妃生在棺材中的遗腹子,幼年便已看尽世间悲欢离合,虽有一颗菩提之心,却因修炼妖法而不能成佛,到头来他究竟是善是恶,世人亦无定论;只是那些对此津津乐道的茶客怕也不会想到,这位艳僧到头来竟是终结在了这里。

见爹娘只跪在佛尸身前兀自垂泪,越鸣溪虽有些五味杂陈,可他毕竟未曾和爷爷熟识过,因而除了有些欷歔之外,实在生不出什么悲伤的情绪,默不作声地看了片刻,便把目光投向了仍在龛前岿然站着的彻莲身上。

彻莲注视着眼前佛尸,面上看不出喜悲,半晌便抬脚离了越氏夫妇身侧,走到了一旁的书案前。书案上笔墨纸砚尚在,最为显眼的地方搁着三封像是方才写就的书信;尽然现世已过了二十年光阴,可那封口的字迹却仍是鲜艳簇新,仿佛还带着下笔之人的温度。

越鸣溪看着彻莲拿起信来,便也凑过去瞧了瞧,只见第一封上头写着:江南骥灵洲明镜山庄,高思远。第二封则是:晋北入暮岭三宝禅寺,无我大师。第三封没有写上收信人的名姓,却在封口处画了一朵墨莲。

彻莲便自书案前坐下来,抽出那叠不算薄的信笺,对着烛火凝神读了起来。越鸣溪实在很想看看爷爷都对大美人说了什么,却又觉得这般偷窥不是君子作为,只得按捺了下来,目光落在了砚台边的一幅画卷上。

这显然是他爷爷生前的最后遗稿,上面只提了四句小诗:

苦偈泥洹入梦前,岫宁山中一点莲。

多情纵使归佛去,婆娑灯火满人间。

画作却尚未完成,只隐约看得出是菡萏的根茎,又似是要涂抹什么人的脸庞。越鸣溪对着这诗琢磨了一会儿,脑海中流过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感,迟疑着抬眼朝彻莲看去。

只见彻莲虽仍是读着那信,双手却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将那叠信笺抓出道道褶皱,半晌一个趔趄俯到书案前,竟吐出了一口鲜血。

越鸣溪大惊失色:“大美人,你怎么了?!”

他明眼看到鲜血滴落在爷爷的画卷上,化为一抹金光消失在了那些墨迹之间,而那首小诗也连同未完成的菡萏一起,瞬间凋零褪色,只余下一幅空白而老旧的画卷。

“爹!”越天河惨声道。

越鸣溪猛然抬头,发觉先前那端坐着的尸身已经风化成了沙粒,落在龛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精舍内的摆设也蓦地爬满了岁月的痕迹,燃着香檀的石炉变得斑斑驳驳,蛛网和灰尘覆满了角落各处。

彻莲拭去唇角血迹,将腕上舍利缠绕在掌心中,周身隐有佛光,口中似乎念念有词。

“南无香云盖菩萨摩诃萨……”

越夫人知他念起了香赞,忙拉着夫君和儿郎在龛前跪下,虔心听他诵起无量寿经来;一连听他诵了七遍,才道一声阿弥陀佛,仍是两眼鳏鳏,伏在越鸣溪肩头小声啜泣着。

“二位毋需惊忧,迦玉法师既已赴往极乐净土,日后只将此处略作清扫,供奉牌位便是;他生前的祝福尚且灵验,越家庄自当日升月恒,世代繁荣。”彻莲说着便捡起书案上已经蒙尘的两封书信,拂了拂揣入袖中,神色从容地朝精舍外走去。

越天河一愣,忙追上去道:“却是不知上人这般要去往何处?”

“迦玉法师生前修书两封,我须得到明镜山庄送信才是。”彻莲停下脚步,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过头来,指向越鸣溪道,“对了,还请令郎与我同行。”

猝不及防被点了名的越鸣溪还正安慰着自家娘亲,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晚辈斗胆问一句何故?”越天河看了一眼吊儿郎当的儿子,颇有些难以置信。

“迦玉法师生前曾将一些私物托付给了明镜山庄的老庄主高崇,其中便包括本为我岫宁寺典藏的妄喜夺相书下卷;如今老庄主过世,继任庄主高思远武功平庸,怕是难以守住庄中秘宝,迦玉法师已在信中告知我可前去将其收回。只是我退隐江湖已久,未免难以服众,须得携一个他的后人去作证才行。”

越天河神色一凛:“既是如此,晚辈愿与上人同行。”

越夫人也上前道:“老爷平时事务繁多,实在有些走不开身;妾身虽然不才,却也懂些拳脚,愿与上人同行。”

“二位好意我已心领,却是不必了。”

见两人不解,彻莲冷淡道:“我不喜欢老头子,也不喜欢女人。”

越氏夫妇:“……”

越鸣溪暗自乐开了花。年纪尚不到四十的越天河摸摸自己为了威仪而蓄起的美髯,心中很是无奈;万万没想到他尚觉得自己正当壮年,到头来却被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岁的武林妖孽嫌弃成了老头子。

于是他叹息着应允道:“也罢,这小子刚在竹间派闯了不少祸,多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今日天色已晚,还请上人随我到客房歇下,明日再整顿上路。”

彻莲摇头道:“即刻上路。高崇已故去多日,武林各门派都在明镜山庄聚得七七八八,迟则生变,却是不敢再耽搁。”

越天河还未回话,便见越夫人忽然紧紧抱住自家儿子,哽咽道:“不成,鸣儿这才一路披星戴月地赶回来,累得连口家常饭都还没吃上,怎能又这般仓促离家?多少今晚好生歇一歇,明早再上路又能迟到哪里去?”

“不成?”彻莲挑眉道。

“就是不成。”越夫人不明所以,坚持道,“妾身姑且也算越家庄的主母,这点主意还是拿得的。”

彻莲听罢看了看她,唇角隐约挂着一丝嗤笑。越夫人嫁给越天河时年纪尚小,此时也不过三十余几,加之保养得娇艳,乍一看还似个二八少女,长辈的气势便弱得微乎其微,身形在彻莲的注视下愈发渺小,最后只得妥协了。

……

好在彻莲见越鸣溪困得无精打采,还是允了他小睡两个时辰,自己则打点行装去越家庄的马厩牵了两匹上等好马,天色未亮便在一众家丁的围观下将他们还在梦中口角流涎的少主绑上马背,辞别了越氏夫妇,一路朝极东的骥灵洲去了。

越鸣溪自小便是个睡着了雷打不动的主儿,朦胧中感到自己被绑上马背也并未挣扎,翻过身去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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