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已经够乱了,阿次原本不打算让阿初知道车祸的内情。但昨天在父亲的房间里,深深的伤心和自责令他难以招架,一时冲动之下,还是把真相讲了出来。
当时情绪难以自已,倒也没发觉阿初的安慰有何不妥。平静下来之后,才隐隐感到奇怪——按理说,阿初这样一个海归医生、商界新贵,顶多也就会耍耍手段抢抢生意,根本接触不到刑事犯罪的领域。猛然听闻这种阴暗、恐怖的谋杀发生在家人身上,他应该会感到万分惊愕。可事实上,当他得知车祸是人为制造的,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一句多余的都没问,只是很自然地安慰弟弟。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阿初曾向刘云普追问过车祸的细节,也许他早察觉到车祸并非意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情绪上的震撼弱化后,出言安慰胞弟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但在正常逻辑下,听说自己的亲人遭遇谋杀,险些丧命,必然要担心对方安危,至少该问几句“凶手已经抓到了吗?会不会再对你不利?”
阿初却完全没关心过这档子事,一门心思劝慰弟弟别再自责。
而阿次也无法替他找借口说服自己——以他的智商和情商,不会想不到这一层隐患。
阿次心里清楚,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大哥早知道凶手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所以没必要再问那句废话。想来也是讽刺,阿初讲话向来滴水不漏,这回却因为少问了一句,便暴露出问题所在。
顺着这个方向继续推下去,问题就严重了——有关车祸的一切,都是阿次的猜测,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连局内民警都不能确定制造车祸的嫌疑人,阿初从何得知?又如何确定这个人不会再制造“意外”?陈浩山的车祸,会不会跟阿初有关系?
阿次越想心越乱,一方面不想把谋杀的罪名往亲人身上扣,一方面又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他试着从阿初的角度看待这一连串的变故:一夜之间,父亲去世了,弟弟还在生死线上徘徊。而始作俑者却在逍遥法外,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再对重伤静养的弟弟展开谋杀。不论是为了报仇雪恨,还是守护至亲,阿初都有明显的犯案动机。
如果陈浩山真的死在阿初手上,该怎么办?阿次陷入了两难。出于亲人的立场,他完全可以理解阿初。他同样希望陈浩山为死去的荣华和父亲偿命,但前提是通过法律的手段。对于阿初的嫌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什么都没发现,这样对谁都好……可惜,他不仅是阿初的亲人,还是一名警察。放着疑点不查,放着嫌疑人不抓,根本就是徇私枉法!
阿次本不愿在这件事上纠结,毕竟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手上没有任何证据,不该过早把阿初与杀人案联系在一起。可潜意识却不肯放过他,连做梦都是阿初被逮捕时发病的情景。
你想让我死吗?
我们是亲兄弟啊!
你要亲手害死我吗?
他还记得,梦里阿初对他的质问。他也在问自己,真的可以做到秉公执法,大义灭亲吗?
心很乱,头很疼。他仿佛在高空中踩着钢丝,左手抓着亲情,右手提着责任,都是心中最重,难以平衡。稍有不慎,抬高了一边,他便会从另一侧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关于两起车祸的推测,如一根刺,扎在阿次心口。他无法做出抉择,却又没资格回避。此时与阿初面对面坐着,他突然想通了,不再左右为难,直接把疑虑都讲了出来。
阿初看了他半晌,才无奈地摇头:“你啊,别老琢磨这些。为这点小事头疼,不值当的。”
“如果不能把这件事查清楚,恐怕我会一直头疼下去。”因为不想像梦中那样把大哥刺激得发病,他只能尽量言语平和地进行沟通,“我现在很确定,你知道陈浩山是策划那起车祸的人。你的消息来源,我可以不打听。只想问你一句话,陈浩山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阿初把手一摊,“当时家里和公司都一团乱,又得去医院照顾你,我哪有那个工夫搭理他?”
“真的?你不担心吗?如果他知道我没死,很有可能再去医院动手。”
“别的地方不好讲,但在春和医院绝对能保障你的安全,这一点我有信心。”阿初脸色微沉,又说,“坦白讲,我原想等你快出院时,再做别的打算。没想到那个败类自己开车不小心,撞到了桥墩,死得干脆,一点罪都没受。如果这是报应,倒也便宜他了。”
阿次点点头,听阿初的语气,说的应该是实话。他略感放心,想了想,又问:“我能听听你的原计划吗?如果陈浩山没出意外,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让他不能再出现到你面前。”阿初直言不讳,隐有杀气。
阿次挑眉:“你确定你的方式合法吗?”
“不确定。我并非不相信法律,但正义总是来得太晚,我等不起。爸已经没了,我绝不允许存在哪怕1%的可能性让他再伤害你。除非他死了,否则我不能放心……这样有目的地,有预谋地去杀一个有罪的人,也算有罪吗?”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不过你还是适合握手术刀。”阿次叹了口气,有些怀念阿初在医院“下基层”时套着白大褂走路带风的样子,那灿烂的笑容恍如隔世。
阿初耸耸肩:“其实我随时可以回医院工作,不过前提是你能替我管公司。”
阿次尴尬地吸了口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噗,我逗你的,还当真了!”阿初笑了笑,“事情都说清楚了,这回头不疼了吧?其实我也想问你一句,如果我真的杀了人,你会追查到底吗?”
“会。”阿次答得肯定,看到他大哥眼底一闪即逝的失望,又道,“但我愿意替你坐牢。”
阿初无奈地笑道:“混蛋,还反过来将我一军!是不是仗着我舍不得你去坐牢,所以威胁我别犯法啊?”
“不,我是真心的。事情因我而起,就该由我承担。再说爱钟爱华也离不开你。反正我孑然一身,没什么放不下的……”
阿初瞪了他一眼,把话截断:“别再说这种话了。我把两个才满月的儿子丢给佣人看着,天天跑到医院照顾你,最后换来这种无牵无挂的论调,真比拿钢镚儿打水漂还浪费感情。”
阿次总算解开了心结,难得放松,掐灭了烟头,随口接道:“那你就拿钢镚儿砸我吧,既不浪费感情也不浪费钱。”
“你又来精神了是吧?”阿初打开窗子换空气,然后转身往外走,“别胡思乱想了,踏实歇着吧。”
阿次有点犯蒙:“你要去哪?”
“我去银行换钢镚儿,好用来砸你!”阿初说着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