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秦桑去报信。秦桑对山间地形十分熟悉,是最有可能出去的。
秦桑二话不说答应了,而且拒绝了窦纶派给他的护卫。毕竟人越多,目标越大。
临分别时,窦纶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吻,对他说,“我等你回来。”
秦桑用力点了点头。
几日几夜,他历尽艰险,借着茂盛林木的掩护从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在五十里外找到了朝廷派来的援军。细说城内危急情况之后,大军连夜奔袭,三日便到了桐庐城。
可是等待秦桑的,却是一场噩梦。
原来早在几天前,敌人就派出细作混到城里,到处散播谣言。说什么窦纶计划把百姓的粮食都抢来给自己的士兵吃,还说其实张将军为人仁慈善良,从来都是十分爱护百姓,如果投降的话一定也会善待他们,是窦纶自己不想丢了自己的太守之位,才拿百姓的命开玩笑。
原本根本不足信的话,可是因为他和窦纶的关系本就另百姓们对窦纶心生厌恶,此时又是被断粮的恐惧笼罩的时刻。很快地,便开始有百姓造反,聚在太守府外喊着要窦纶开城投降。
窦纶当然不能同意。他试图对众人说明情况,但根本就没人想听他的话。他们只是一遍遍骂着,说窦纶是鱼肉百姓的贪官恶吏,说窦纶该死。
之后又出了几次有人想要刺杀窦纶的事。
最后,全城的百姓都反了。他们像是中了邪一样,拿着自己家里的农具冲散了守城的军官,把城门打开了。敌人如潮水般冲入城内,开始大肆杀戮。
一夜之间,桐庐城沦为人间地狱。
窦纶是被乱刀砍死的,尸体被扔进深山老林喂狼。秦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内脏已经都被吃掉了,脸也被吃掉了半边。
秦桑没有哭,他哭不出来。
他沉默着,最后吻了吻那已经冰冷残破的嘴唇,然后将他的爱人埋在一颗枫树的树下。
窦纶说过,他最喜欢看秋天枫叶飘落的样子。
之后秦桑主动请缨,混入城里,从内部瓦解敌军。
他成功了,他来到了城内最主要的那口井前,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
世人都道他是神医,可以令人起死回生。殊不知他可以赐予人生命,自然也能夺取生命。
是药还是毒,不过是一线之隔。
那个晚上,他走遍了城中所有的井。然后三天内,不论敌军还是那些幸存的百姓,统统开始七窍出血。他们的内脏在燃烧,在融化,在尖叫中痛苦地死去。
那些因为疼痛而在地上翻滚的人,不断从口中喷出血来。他们看到秦桑静静地从他们中间走过,都伸出染血的手来抱住他的腿,求他救救他们。
而秦桑只是冷冷看他们一眼,然后举起手中的长刀,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砍下去。
那时的他已经没有了人性,而是被愤怒填满的空壳。血液飞溅染红了他的白衣,顺着他的脸往下流淌。令他恍如地狱恶鬼一般。
他失去了怜悯之心,不论那躺在地上的老人和小孩如何哀求,他都可以眼睛都不眨地下手。看着那些曾经带给他痛苦的人们被他砍得面目全非,他竟笑了。
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哭。
后来,桐庐城被从版图中抹去了,这个城市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偶然有经过的旅人,说在那山林深处,常能听到恶鬼的哭嚎之声。
如今,隔着那遥远的一千年前的一世,愆那已经体会不到了当时那些疯狂的感觉。如果他也像库玛摩罗那样喝下了执念酒……想想就觉得可怕。
他不打算把那些前因后果告诉颜非,毕竟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确实做了。
他确实是个属于地狱的恶鬼,一个不值得任何人去爱的恶鬼。
第67章红无常(22)
令人窒息的寂静在愆那和颜非之间蔓延,一丝风吹起愆那鬓角荼白的发。
颜非忽然笑了,一如以往一般灿烂,“师父,我说了,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我不知道你上一世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那样做。但是我知道你。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我早已死在棍棒下,我知道你为了我长期滞留人间,有一次就算摄魂珠已经完全黑了,但你担心我生病,所以一直不肯回去,险些被那些被你收服的鬼害死。我知道你收服恶鬼的时候分外小心,从不曾伤害到人类,我也知道你对那些恶鬼也都手下留情,除非被逼到绝境否则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我看到你为了和你完全不相干的人类性命和酆都对抗,看到你就算面临绝境也绝不屈服。你虽然看上去总是一副阴沉的样子,但你比谁都容易心软。我喜欢的、敬慕的、追随的,是这一世的你,此时此刻的你。”
愆那愣住了,他看着颜非那仿佛没有沾染过任何污垢的笑容,那微微弯起的眼角一丝皱出的小小笑纹,那脸颊上淡淡的酒窝,虽然是鬼的样子,却依稀可见他人类的面容。愆那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颜非可以笑得那么干净,他曾以为那不过是孩童的天真无邪,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份干净却并未被玷染分毫。
心脏像被无形的情感挤压着,搅动着。如果这个时候颜非对他使用观情术,只怕会看到一片纠结波动的混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