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面上一红,垂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就听畢方问他:“气消了没?”
这声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些许期待些许惶恐,意外地让他鼻子有些发酸。这个张狂霸道,不可一世的家伙,什么时候竟然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
心头掠过一丝茫然,沧浪抬起头,看着他胡须微生的下巴,看着他瘦削的双颊,心里的一块突然软了下来。
他抬起手,下巴上粗硬的短须刺得掌心发麻,又麻又痛,顺着掌心,疼到了心底。
“嗯,不气了!”他看着那人的眼睛,唇角微微弯起,然后微仰起脸,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想……带你走……”
听着他低低的声音,畢方的手臂收紧,轻轻闭上了眼睛。
第十章
“可是走了之后,便不能再回来,你的一切,父母、兄弟、亲人、朋友,你的地位、权势,全都会化为烟云……”沧浪睁开眼,看着他,微微弯起双眼,“这样的话,你还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畢方笑了起来,大手抚摸着少年赤裸的肌肤:“对我而言,没有你在身边,才是最要命的事吧。”
沧浪看着他,突然笑出声来:“这倒也是,你瞧你,都瘦脱成什么样儿了。我若再晚点过来,只怕就见不着你了。”
畢方冷哼:“老子再瘦,也能把你干到死去活来,要不要再试试?”
沧浪推开身上乱动的手,讨饶道:“不用试了,大爷,小的知道,你最生猛了!”
畢方深吸了一口气,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沧浪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眉眼处是化不开的风情。
天色已晚,西斜的残阳投射出如血般的光幕,将天边的云霞染成绚丽的色彩。燥热的空气渐渐蛰伏,檐角挂下的水幕也传来丝丝的凉意。两人相拥着,衣衫不整,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暮色,两只手,指指相扣。
过了不知多久,那一缕残光终于挣扎着隐没于天际,偌大的魏宫中四处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微风轻拂,红色的光在林间屋角微微摇晃,草木的香气混合着泥土淡淡的腥味传遍了宫中的每个角落。
魏王赤脚走在木制的长廊上,身后跟着四个黄衣宫侍,低垂着头,端着摆放了酒菜的矮几,亦步亦趋。
矮几放在面前,魏王盘膝坐在他们对面,挥退侍从,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巨大的水车已经停下,殿檐前的水帘也早已显示不见,桌上酒水微碧,映着廊外明亮的月色,微微漾起的水波将那一泓月影搅成一片碎光,益发诱人。
三人对月举杯,却没有一个将酒喝下。魏王把杯放在桌上,轻叹了一声:“你们何时启程?”
畢方看了看沧浪,沧浪倚在他的胸前,手指在杯沿划着圈儿,过了一会方答道:“过会就走。”
魏王沉默片刻,终于举杯,将酒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唇,他笑着对畢方说:“也好,反正早走迟走都是要走的,孤也没必要再挽留。”
畢方说:“我走了,你这边又如何?”
“能如何?”魏王眼一翻,挥了挥手道,“虽然朝里没几个像样的,但人总还是有的。玄方的国主刚死,他们想打也未必能打得起来。姜家那老头儿,我却正好可以借着由头整治一下,也省得那些老家伙们总欺负孤年轻。”
畢方沉默,半晌才抬起头对魏王说:“对不住!只能让你一个人扛了。”
魏王哈哈一笑:“有什么对不住的,坐了这个位子,就什么都要扛。自己家兄弟,用不着说这么多。来,既然是要走了,今夜就陪着孤,不醉无归。”
“不醉无归!”畢方与他碰杯,翠玉的杯身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沧浪,我这个兄弟交给你了。”魏王对沧浪举起杯,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若哪天你不要他了,就放他回来,好陪陪孤。”
沧浪笑了一下,将杯中酒喝下,摇了摇头:“只怕大王您要等很久。”
“只要孤还活着,等多久都行。”魏王倚着廊柱,被酒气熏得微红的看着不知何处,过了会才悠然说:“以后,孤想找个能陪孤喝酒的都找不到了。”
畢方粗眉一皱,想说什么,但看了看沧浪,终究还是没有说。
三人默默地喝着酒,明明胸中有千言万语,却个个惜字如金一般。屋外的红色灯笼随风飘摇,淡淡的红光映着庭院中的花草树木,竟然也添了几许幽怨的味道。不知何处,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哀怨的歌声和着夜风而来,似嗔怨,似悲伤,似思念,似感怀。沧浪听得出了神,举着酒杯定定地看着歌声传来的方向。
“是大王的妃嫔吗?”他有些好奇地问,“嗓子真好。”
魏王摇了摇头说:“孤也不知道……或许是吧,女人太多,没几个记得住的。”
女人啊!沧浪咽了口唾沫,感慨道:“我长这么大,还真的没见过你们说的女人。”
魏王惊奇地看他,畢方回忆起很久以前沧浪对他说过的话,于是问他:“你们那儿真的没有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