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剑就落在身旁,剑尖带了少许血色,方才芷兰冲来得太突兀,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将她伤得有多重,只知他已经无法再回头了,血色在眼前慢慢晕染开,仿佛恶魔,唤醒了心中的杀意,促使他猛地探手握住剑,剑锋如电,向四皇子刺去。
长剑指向四皇子,却没有机会刺过去,因为剑锋走到半路便被截住了,沐燕非的妖刀压在他的长剑上,陶然只觉手腕一紧,便被他反手扣住。
双手相握,沐燕非看到了陶然腕上的珠链,微微一怔,随即便被冷漠掩下了,手上用力,陶然只觉剧痛从肩肘迅速传向整只手臂,沐燕非下手甚快,须臾间便卸了他的肩膀,肩骨被拉脱臼,疼痛难当,他无法握剑,软剑轻微颤抖中落在了地上。
快捷狠辣的招式,只一招便断绝了他任何应战的机会,陶然讶然看向沐燕非,冷峻如常的面容,就如他每次对阵时的状态,对敌人,不可以有丝毫容情,这是沐燕非教他的,没想到有一天会用在他身上。
「你……」
嘴张了张,却无法交出来,陶然感觉沐燕非的刀鞘继续逼近,他急忙向后闪避,却慢了半步,右膝被踢中,穴位被制住,他腿一软向前跪下,随即脖颈冰冷传来,沐燕非的刀鞘将他压住,对身后众侍卫喝道:「绑了!」
有数人上前,将陶然手脚制住,他右臂脱臼,又被强行反扣住,痛得冷汗直冒,只听沐燕非又问:「是谁指使你来的?」
声线冷厉,透着铮铮杀气,妖刀刀锋已出鞘半寸,似乎只要他一个应对不当,便会被立时斩于殿上,这样的沐燕非太陌生,让他失去了应对的余裕,陶然眉头轻微皱起,和他相对直视,却咬牙不言,沐燕非眼中杀气更浓,随即弯刀抬起,反手扣住刀柄,妖刀便要拔出,周围官员都被他身上杀气震慑,不由自主一齐向后退去,反而陶然最镇定,昂头看向妖刀,他说过不介意以刀饮血,只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势下。
「鸿照且慢!」妖刀在出鞘瞬间被太子喝住了,「此人居心叵测,背后必有人指使,先将他压下另行审判。」
四皇子听了此言,脸色微变,不待他反对,侍卫们已奉命将陶然拖了下去,他被带走时,看到沐燕非快步上前扶住芷兰,喝令御医救人,殿外夜色晦暗,那瞬间留在他记忆中的,只有一道漠然背影。
第十章
陶然被押进了天牢,关在尽头一间囚牢里,手脚都被扣上精钢镣铐,双足上还锁着一条铁链,链条沉重粗短,令他无法自由行走,每天只能在固定的范围内稍微做活动。
囚牢窄小,整间牢房只有头顶一个天窗偶尔会透入光亮,确切的说,那只是个通风口,但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中,那算是唯一的一线光明,也是唯一可知日夜的地方,鸟雀飞过时,偶尔发出鸣叫,陶然自嘲地想,沐燕非总算对他不薄,让他的日子过得不至于太无聊。
陶然脚上的精钢链子足有孩童臂粗,行走起来颇为不便,他也懒得动,每日无所事事,便在牢中打坐练功,脱臼肩肘陶然自己对上了,因时间拖得太久,肩膀附近肿了一大片,还好只是外伤,他体内阻碍的经脉也好得差不多了,偶尔有不适,靠自身的功力便可调节,不再像以前那样必须依赖酒的热气,否则牢中无酒,多关几日的话,不许动刑,他便被自己体内的真气折磨得死去活来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月余,天牢很静,静到死一般的沉寂,陶然从一开始的无聊开始变得焦虑,原以为他私闯皇宫刺伤郡主,很快就会被提审判罪,太子和四皇子不会放过他,皇帝那边更不会容他说出实情,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他已想好了各种措辞来应对,谁知过了这么久,都无人来提审,太子等人不理他,连阿一也不曾来过,更别说沐燕非,就好像他被人遗忘了一般,扔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
陶然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好笑,他认为沐燕非不是那样的人,但日子一天天拉长,他就越来越心慌,有时候闭上眼睛,响起那晚殿前沐燕非的漠然目光,他就觉得其实他并不了解沐燕非,他很怕这样的情况发生,遗忘是比憎恨更让人绝望的情感,也许沐燕非已经放弃了他,不再喜欢他,也不再憎恶,甚至连记都不再记起,以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他的无心。
于是,他开始天天盼着外人的到来,哪怕是来判他死罪的宣召,也好过这样无期限的等待,可惜一个多月过去了,每天来的只有送饭的牢头,他的心情从期待变为麻木,然后是自暴自弃,这时候他才发现他有多么的喜欢沐燕非,喜欢到在意他对自己的想法,不想被他误解,想告诉他自己没有想杀芷兰郡主,是四皇子发觉有人来,怕被怀疑,便杀人灭口,趁乱将她推进战圈,导致自己误伤到她。
他无法当众说出,是怕牵连到沐燕非,皇帝原本便忌讳沐燕非,若是得知他会被药物控制,刺杀太子,沐府的处境会更举步艰难,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四皇子,一劳永逸,那是他当时唯一能做的,他万没想到沐燕非会下重手阻止他。
也许在无数次欺骗和不在意之后,沐燕非已经不再信他的真心,但他并没有后悔过那日的选择,他不想沐燕非有事,不管付怎样的代价都无所谓,他只想再见他一次,在死之前。
可惜,沐燕非始终都没出现,他没等到沐燕非,等到的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晚雨夜,晚饭送得很迟,陶然靠在墙上,哼着小曲听雨,狱壁厚实,若非偶尔有雨从小窗洒进,他根本无法知道外面在下雨,已是春日桃花天,狱中却异常寒冷,正百无聊赖时,就听有人走近,脚步沉稳笃定,不是牢头。
陶然停下哼小曲,飞快站起来,无视脚下沉重锁链,迎上前去,心砰砰跳个不停,有种感觉,有些事情有些人,终于到了可以面对的时刻。
脚步声幽长,在牢狱廊下轻轻回荡,好久,才终于走到牢房前,铁门打开了,牢里一灯如豆,让来人的面容显得阴暗难辨,却照亮了那身官服,朱红色服饰上锦雉的织锦,陶然愣住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刑远心,恍惚问:「怎么是你?」
没忽略陶然眼眸里稍纵即逝的明亮,刑远心眉头微皱,没作应答,摆了下手,便有两个衙役进来,将带来的酒菜在角落的桌上摆好,刑远心让他们出去了,转头看陶然。
昔日至交,此刻咫尺相对,刑远心上下打量陶然,鬍鬚拉碴蓬头垢面,一件脏衣随意披在身上,哪里还能看出以往那个隽秀洒脱的风流公子模样?一时间往事便如走马灯般的在眼前晃过,胸口憋闷,却涩涩的什么话都说不出。
当年的挑灯对剑,说不尽的意气相投,而后并骑进京赶考,他中了探花,大登科时陶然不辞而别,他找到夜半,看到的却是他在青楼跟人鬼混的情景,他终于受不了陶然的自以为是和放荡,直至决裂,再见时他官升侍郎,陶然则是别人的座上宾,再无法回到从前,而此刻,他是监刑官,陶然却成了阶下囚。
「谢谢你来送我。」
彼此相对半响,最后还是陶然先开了口,清朗声线,一如昨日,仿佛明白即将面对的命运,嘴角弯起,轻笑起来,一副凡事都满不在乎的公子哥模样,却让刑远心看得恼火。
他在朝堂打混数年,不再是当年那个简单懵懂的少年,他看得出陶然在伪装,用完美的微笑掩住了最初的期待之情,因为自己不是他等待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其实我也不想来的。」刑远心淡淡道:「可是皇命难违。」
「我懂。」陶然轻笑:「今天来的是熟人,总好过那些不相干的老头子。」
「你真的懂吗?」
陶然只是笑,却不答话。
他在暗格做了这么多年,还有谁比他更懂皇命难违四个字代表了什么,有些东西,想要拥有,就要先学会舍弃,可是现在回头看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得到的多些,还是丢掉的更多些。
刑远心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笑,他无法摸透陶然的心思,更不知道在他心中,沐燕非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索性道:「芷兰没事。」
陶然诧然看他,刑远心道:「你那一剑没伤到她要害,她只是轻伤,沐将军一直陪着她,所以她好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