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挥手遣退了其他侍从,只留总管一人,道:「朕有件事要你去办。」
总管走上前,将一张纸递给沐燕非,沐燕非展开,发现是张颇陈旧的纸张,上面画着各种图示印记,一直延伸到边角,跟他从无名那里拿到的那张形似,若将两图并到一起,也许就是一张完整的机关地图了,他隐隐想到了什么,却不动声色,道:「这好像是半边地图。」
「是当年鬼头赠于朕的。」皇帝颇有感叹地道:「没想到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如今物是人已非,东西放在身边,看到徒增伤感。」
「皇上是希望微臣……」
「照图纸所示去太行山,把放在地宫里的兵书取回来,那是当年先祖统一天下时留下的兵法札记,鬼头曾见过,可惜当时离开匆忙,他没能及时拿出来,朕希望你能做到。」皇帝顿了顿,又道:「你是太子一手提拔起来的,最近朝中有人利用你针对太子,所以朕在这时候遣你离开,以避开那些不必要的纷争,朕的苦心你可明白?」
原来当年不是谣传,太行山上真有先祖留下的宝藏,只是这份宝藏并非单纯的金银而是兵书,沐燕非此刻才真正明白当日无名说的话的真正含意,每个人心中宝藏的定义都不同,对帝王来说,再多珍宝也比不过一本旷世奇书,皇帝汲汲想得到的便是这本书,只怕当年鬼头不是没时间拿出,而是有意留下。
他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感激之情,道:「谢皇上体谅。」
皇帝似乎累了,眼眸微微阖上,半晌又道:「你身子还染着病,朕原该遣他人去办这份差事,不过朝中能人虽多,让朕放心的人却只爱卿一人,你就勉为其难走一趟吧。」
「臣领旨。」
「年时已久远,兵书未必找得到了,你尽力便好,至于同行之人,你可随意点兵。」
「既是密旨,知晓之人不宜多,臣只带几个平时使惯了的随从即可。」
沐燕非说得平静,心里却禁不住疑惑,皇上一番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他的心思只是想利用自己拿到兵书而已,可是在这时局动荡之际,他却将自己遣走,难道是有意将皇位传于四皇子,故而间接削太子的兵权?若是如此,那之前让自己重掌帅印又是为何?
皇帝不知沐燕非心里思忖,见他答得爽利,颇为欣喜,道:「此行只怕有些风险,你身子又带着伤,朕便再荐一人给你,此人跟随朕多年,忠心可嘉,功夫也过得去,可用。」
沐燕非一怔,不晓得皇帝在卖什么关子,见他疑惑,皇帝微微一笑,道:「其实这个人你认识很久了,相信有他随行,爱卿可以万事无忧。」
看到皇帝眼里闪过的精光,沐燕非的心猛地一跳,不知为何,心突然有些乱了,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愿多想,只听皇帝话声沉下,道:「出来吧,见过你的新主子。」
内室传来脚步声,随即一袭玄色衣衫映入沐燕非眼帘,熟悉的气息,随着男人的走近轻轻传达给他,那抹微笑跟平时一般的清亮,带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洒脱,那么熟稔,却又似那么的陌生,沐燕非眼瞳猛地收紧,定定看着陶然缓步走近,一直走到自己面前。
「见过王爷。」
清亮淡雅的嗓音,就像陶然这个人,沐燕非惊然回神,看着他躬身向自己行礼,从容到满不在乎的举止,仿佛他们从未熟悉过。
「陶然是暗阁的人,自小效忠于朕,上次爱卿南行,朕知必有凶险,所以派他随行保护,他的差办得还不错,你们同行一路,彼此也是熟悉了的,今日朕便将他赐予爱卿,供爱卿差遣。」
沐燕非又是一惊,暗阁他有所耳闻,据说阁中之人皆为皇帝近卫,身份极为隐秘,上至宫廷,下至民间,都有他们的存在,负责情报暗杀护卫等各种事宜,只听皇帝一人授命,他只当是传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更甚至,陶然便是其中之一。
一时间心里纷乱如麻,手不自禁地收紧,各种过往闪电般的在脑中掠过,不信、疑虑、震惊,乃至杀机交替汇成一团,看着陶然又向自己施了一礼,道:「一路隐瞒,实属无奈,还请王爷莫要见怪。」
「不会。」沐燕非压住了瞬间动摇的心境,淡淡道:「倒是本王该谢你一路护送才是。」
声线平淡,听不出一丝恼恨,陶然诧然看了沐燕非一眼,而后嘴角噙起笑,躬身退到一边,举止有度,果然是皇家训练出来的暗卫。
「你们就择日启程吧,不必另来辞行。」
皇帝摆了摆手,神情有些倦怠,内侍总管急忙给沐燕非使了个眼色,沐燕非行礼退出寝宫,转过身大踏步向前走去。心很乱,飞快跳动着,失去了应有的节律,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随即又消了下去,夜风袭来,拂乱了两鬓发丝,还有心绪,纷纷扰扰的,无从理起。
暗阁的存在极为隐秘,只怕连皇室中人都不清楚内情,皇帝却将一手栽培的暗卫送给了自己,可见这次的押注有多大,他不相信这是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只怕恰恰相反,担心他私吞那本兵书,才派心腹随他一起去办这趟差。
陶然跟在沐燕非身后,见他走得飞快,忙疾步追上,不说话,只是默默跟随,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沐燕非远远看到自己的马匹,才收住脚步,陶然随他停下了,半晌不见他说话,便道:「王爷,需要我去牵马吗?」
沐燕非转头看他,宫门前灯光很亮,偏偏陶然站在暗处,脸背着光,藏住了散漫后的神情,但谈吐依旧跟平时一般优雅,根本没有真相被揭穿后的慌乱和无措。
沐燕非眼眸微阖,突然发现陶然一直都是这样优雅的,即使在被追杀途中,即使受伤中毒,即使被自己的刀锋相逼,这个人都没有流露出优雅之外的任何表情,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的,从来没有。
「陶然。」他定定看着跟自己相对而立的男子,叫道。
陶然嘴角不经意地挑起,似笑非笑的模样,问:「王爷有何吩咐?」
「你知道本王现在最想做什么?」
「本王」二字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陶然眼瞳有些深暗,眼神掠过沐燕非的右手,进宫面圣,沐燕非没带妖刀,但那双手已在不经意中握了起来,他笑吟吟道:「你想杀我,王爷。」
说得不错,从刚才他在寝宫看到陶然的那瞬间,心里就起了杀机,陶然知道他太多秘密,只要泄露一点出去,他便再无退路,而且他无法容忍自己的被骗,对于一个背叛者,死亡是最好的归宿。
可是现在陶然笃定的神态反而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此人动不得,他很清楚,至少现在他不能动,陶然是皇帝的心腹,在派给自己后被杀,他无法解释,而且他想陶然应该对皇帝隐瞒了不少事情,否则皇帝不会把这个差事交给自己去办。
沐燕非不说话,陶然也不说,只是微笑看他,却被沐燕非无视了,转身就走,那边阿南见陶然随主子出来,很惊异,急忙牵马迎上来,沐燕非却不想骑马,步行向前走去,摆手示意阿南远远跟随。
陶然只好也跟了上去,笑道:「王爷,刚才你还在圣上面前说不在意我的隐瞒,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听到陶然跟他打官腔,沐燕非哼了一声,反问:「你没有话要对本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