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随从中阿南最机灵,这也是沐燕非遣他去送礼的原因,阿南伺候沐燕非更衣,悄声道:「最近皇上龙体欠佳,陈尚书有偏向四皇子那边的意思,刚才我回来时,遇到太子的人,太子请王爷过去商议。」
沐燕非沉吟半晌,才道:「知道了。」
阿南摸不清主子的应答是去还是不去,没敢多问,沐燕非沐浴后,让阿南备好云南王送的礼品去皇宫觐见,几名暗卫也陪同相随,出府时,沐燕非对阿南道:「你留下,看看陶然有什么需要,帮他打点。」
阿南满心的不情愿,却不敢违令,只好点头应下,乖乖地去了。
沐燕非来到宫中,通传后内侍出来告知他皇上在休息,让他在外面等候传召,他等了一个多时辰,日已偏西,内侍总管才匆匆跑出来,请他随自己去偏殿见驾。
沐燕非随总管进了内殿,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数月不见,这位帝王似乎老了很多,岁月不饶人,哪怕是万乘之尊的君主,也敌不过疾病侵蚀,不知为何,看到他,沐燕非想起了千里之外的那个叫无名的道长。
他请了安,将云南之行简略说了一遍,又呈上沐显钰备的礼品,内侍拿过去,打开匣子,皇帝扫了一眼,里面珠宝润泽明亮,虽比不得内宫所藏,但也算是上品,他随手摸了摸,将珠子扔回去,哼道:「这不是送于朕的吧?」
「是沐王爷的心意,请臣下进呈给皇上的。」
「他是在贿赂你啊。」皇帝语重心长地道:「你在他那里受了惊,又被俘受辱,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讨好你而已。」
「皇上圣明,臣没多想。」沐燕非面无表情地道:「不过如果云南王以为那等屈辱可以用珠宝来偿还,那他太自以为是了。」
说到恨事,沐燕非眼中闪过不悦,情绪激荡下,忍不住发出几声轻咳,但马上便忍住了,皇帝见他这般模样,再联系几个月来得到的消息,心里便信了他几分,假意安慰了几句,让内侍将那盒珠宝还给了他,道:「这一路车马劳顿,这就当是犒劳吧。」
沐燕非心想,为了不令皇上疑心,匣子里的银票都被他拿走了,那些便足够犒劳了,不过还是谢恩收下了,道:「皇上让臣查的鬼头之事,臣也已查明,他已过世多年,不过那东西臣找到了,在他的旧居里。」
看到沐燕非拿出一个泛黄信封,皇帝脸色一变,急忙让内侍呈上,信封暗黄,介面处封着火漆,证明没有被拆过。
皇帝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张展开,纸张残缺灰黄,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图形,线络在破损处被截断,与他拥有的那张正好吻合,惦念了多年,也寻找了多年的东西终于到手,却没有预想中的欢欣,他把纸张拿在手里看了很久,才问:「他的旧居什么样子?可还有人居住?」
「都破落了,并不曾听闻有家人,这封信是臣无意中在瓦石砾里找到的,是皇上提起的东西。」
「那你又如何知道他是鬼头?」
凌厉目光扫向沐燕非,沐燕非心里早有盘算,表情没有半点变动,道:「臣在那里看到了几幅宝剑绘图,臣见过鬼头的剑,不会认错。」
有关应对之策,在云南游历时他就想到了,监视他的人很多,但正因为很多,才更利于混淆真相,他曾特意去过许多废弃的宅院落舍,以求自己的杜撰可信,这些经历相信早有人报知于皇帝,知道真相的只有陶然,他相信陶然是个聪明人,不会乱说话。
「以剑认人,只怕会谬之千里。」
皇帝没听出破绽,或许也没刻意想知道真相,他想要的只是手中这份东西而已,指尖抚摸着发黄纸张,沉吟良久,让内侍又将纸还给了沐燕非。
「也不是什么重要之物,你先收着吧。」
话说得轻巧,沐燕非却听得心头一震,如此重要之物,却交给他保管,他不会天真地认为那是皇上对他的信任,事实只怕恰恰相反。
只听皇帝又道:「这一路跋山涉水,你身子还撑得住吧?」
「谢皇上关心,为皇上分忧是臣之本分,不敢言苦。」
皇帝扫了沐燕非一眼,见他表情平淡,一身淡色衣衫,既无长途奔波的疲惫之气,亦无屡被暗杀的愤懑之情,冷清清的性子,就如当年殿前见驾那般,若说有变化,那或许是他比以前更冷静了,连这种官场虚词也说得毫无障碍。
人总是会变的,在这个大染缸里,就算再干净的衣衫,也不免染上那份灰暗。
想起近来一些事,皇帝突然有些心烦,摆摆手,示意沐燕非可以退下了。
沐燕非躬身告退,出了偏殿,走不多远,便听脚步声传来,一名小内侍手捧斗篷匆匆跑过来,向他施了礼,道:「皇上说夜间会起风,王爷身子尚虚,这斗篷送于王爷。」
沐燕非接过了斗篷,软缎织成的上等贡品,经过熏香,掂在手里,有种沉甸甸的质感,他谢了恩,小内侍帮他披上了,躬身离开。
沐燕非默默站在原地,眼前是一整片连绵不绝的宫殿,日已沉落,宫殿坐落在暮霭中,气势恢宏肃穆,还有种压抑的寂静。
当年他初次走进这里时,经过的是这条路径,看到的是这片景观,只是心境再不会跟那时般热血,在这里,每个人都执掌着一盘棋,每个人也都是棋盘里的棋子,怎么拨弄,也许可以掌握,也许,什么都做不了。
夜风拂过,沐燕非被呛到,低声咳嗽起来,跟在远处的阿中很担心地叫:「王爷……」
沐燕非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来到在宫外候着的轿子前,正要上轿,有人匆匆赶过来,是在东宫侍奉的随从,沐燕非以前与太子交厚,对他宫中之人很熟悉,见随从赶来,便猜到几分,却不动声色问:「何事?」
随从向他请了安,道:「殿下说王爷一路辛苦,特摆下酒宴,为王爷接风,请王爷赏脸。」
沐燕非上了轿,见随从面露为难,他道:「请转告殿下,谢殿下关心,不过臣身染微恙,恐累及殿下,待身子复原后,再登门拜访告罪。」
说完,落下轿帘,阿中让人起轿,走出一段路后,他跟在轿旁小声道:「太子殿下亲自派人来请,王爷就这样拒绝了,恐怕会惹他不快。」
没得到响应,阿中又道:「滇南之行,太子派了不少侍卫维护,上次王爷身陷云南王府,也多亏了殿下的人周旋,才得以脱困,现在朝中都知王爷是太子的人,若王爷跟太子闹翻,只恐他人落并下石……」
还是没有响应,只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声音很轻,显然轿中人在极力压制,阿中觉出沐燕非不适,没敢再多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