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其实离青竹帮不远,罗夜暝问他是何处,他沉吟不答,罗夜暝便不再问。
闻人昊发现他连床都不能下了,不由得十分懊悔,若是不带他出来,或许他还不至于病情恶化。他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解释,罗夜暝却总是懒懒地,提不起精神。即使他吐露爱意,罗夜暝也只是浅浅一笑:「你不必安慰我了,到了黄泉路上,我也不会怪你。」
他是真的看淡了生死,提起死后如何,并不像别的将死之人一样绝望地想抓住一切,也没有强颜欢笑地无所畏惧,他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只是怔怔地看着远处的天空时,眼睛里偶然会有寂寞和遗憾掠过。
闻人昊便会从心底涌起一种无所适从,那是很多年前母亲去世时才有的无措。
这个人在自己心里已经如此重要了。可惜知道得太晚,如今越是想挽回,却越是艰难。
若是当初再多一点点认真,少一点点玩弄,或许他不会这么不信任自己。从来没对人说过真话,唯一在他面前说的真话,却是太晚了。
「风好大,可能晚上会下雨,关窗好吗?」闻人昊用手摸了摸他的面颊,冷冷的肌肤,像是冷水浸过一般。
「今天会下雪。」罗夜暝半闭着眼睛,轻轻说道,「也该是下雪的时候了。」
听到这句话,闻人昊心下一片冰凉。
他看了罗夜暝半晌,发现他脸上的青气一丝也没有了,却是蔓延着一种死气。
他站起身来,关上窗子,匆匆瞟了一眼。此地是在城郊,远处就是农田了,坑洼处果然已开始覆着一层白得仿佛透明的雪粒,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都赶着回家。
已是傍晚,以前的这个时候,富户们会在门外点着灯笼,此时却因寒风猛烈,都将灯笼收起。
天地间毫无一点闪烁的亮光,灰蒙蒙的,一片萧索苍凉。
闻人昊只觉得说不出的沉闷,关紧了窗户,便催促罗夜暝躺下。罗夜暝慢吞吞地解开身上披着的狐裘,慢慢卧倒床上,身体却是蜷缩着,像是怕冷的小兽。
闻人昊忍不住伸手探入被子,在他背脊上一摸,竟是凉的。习武之人丹田气息常驻,胸腹背脊都会温暖一片,罗夜暝连身上也是凉的,可见已是不会好了。
早就让丫鬟们烧好了炕,床上并不冷,却不能温暖他的身体。
闻人昊一怔之下,竟忘了将手收回。
罗夜暝不自然地扭了扭身躯,脸上竟然微微泛红:「我发现每次和人在外面那个,都会被人撞到……所以还是不要了,我运气不好的,要是再被人撞到怎么办?」
他竟然以为他是在求欢?他又不是禽兽,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还能发情!
闻人昊险些吐出一口血来,想到第一次他在外面巫山云雨还不是和自己,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气恼。
他目光扫了罗夜暝一眼,却见他肩膀单薄,露出深深的锁骨,皮肤也暗淡了许多,但他却从心底生出了一股欲念,只想将他压在身下,用嘴唇亲吻他身体的每一部分。
他强行压下这不该有的念头,侧身卧在他身旁,掌心按在他背心要穴上,将自己的真气送了过去。两人练的都是邪道武功,原本同源,都是阴邪一脉,入体时虽然舒服,却会觉得身上一冷。
罗夜暝开始时打了个寒颤,但后来却觉得身上真气行走诸处穴道,比按捏抚摸更为舒服,这才知道是闻人昊用自身武功为他续命,不由有些吃惊。
「没有用的……」他微微挣了一下,被闻人昊抱在怀里。
他火热的怀抱紧紧抱着他,让他一惊,却发现真气并没有断绝,便知闻人昊是一心想救他性命,默然一叹,不再动了。
油灯点了两盏,照得房内尽是温暖的昏黄。
罗夜暝只觉得清醒了许多,那种浑身疲倦无力的感觉消散不少,竟然有了些精神。
房间里静静的,窗外似乎有雪声,轻盈地落到地上,更显得房中寂静安宁。
闻人昊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与他面对面躺着。
罗夜暝看到闻人昊的眼睛泛红,心知他耗费了许多心神,被他揽住腰时便没有挣脱,早已死去的一颗心却是跳得飞快。
他只觉得面颊也似乎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变得发热,只能强行忽视这种感觉,避开他的目光,不由得渐渐露出一丝笑意:「我家屋后种着一片竹林,刮风下雨时会有沙沙的响声,睡觉就会特别安稳。」
闻人昊看到他这笑意时,不由得心下怦然,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你是君子,自然喜欢竹林了。」
他的奉承简直是露骨了。罗夜暝不由得轻咳了一声:「我们是青竹帮,除了豢养毒蛇外,自然会种竹子,那片竹林在我生下来之前就有了的。」
被他反驳后的闻人昊仍然脸皮极厚,赞美道:「种植竹林的令先祖,也必定是大大的风雅之士。」
「那片竹林其实是野生的,很多年前就有,不是我家先祖种的。春天发竹笋的时候拿来炒肉倒是很好吃,又不是紫竹能做箫,有什么风雅的。」罗夜暝不想与他多说话,却又觉得闻人昊狗腿得让他心疼,「好晚了,该睡了。」
「你睡吧,我就在旁边看着你就好了。」
若是往常,罗夜暝只会当他是说笑,但此时看他双眼泛红,目中不仅有疲惫之色,似乎还隐隐有一层水光,不由呆住。
闻人昊发现他瞧着自己,便知道自己终究无法掩饰心中的悲意,心中更是发苦。也不知他若是闭目不醒,从此去了,自己以后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