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瑛后退了两步,脸上的神情,似愤怒,又似伤心。他微微地冷笑,说:「被我知道了又怎样?秦少,你怕甚么?我也成了亲,有了儿女,你也不过是地仙,难道我还能把你怎样不成?」
秦少越听越不对,却慌乱地不知从何解释。方瑛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又说道:「当年之事,也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若是在我身边的便是别人,只怕我也一样要动情,并不是非你不可。」
秦少愣愣地看着他,有许多的话想要解释,可是想着那句「便是别人,只怕我也一样要动情」,竟然心痛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其实方瑛当年在海中说的话,便是这个意思,是他不肯深想。
可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还会再听到这句话。
方瑛这一次同他说得清楚明白,让他半点儿后退的馀地都没有。他早也明白,可是此时听在耳中,却彷佛有剜心之痛一般。
他早就知道这个人是他高攀不起的。他也总是安慰自己,日子长了,便忘记了,难道他还能喜欢这个人一辈子不成?
起初或许只是些倾慕之心。
初次相见,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是道士的笼中之囚,是背着淫乱之罪的狐妖。方瑛虽然解救了他出来,却只是想要从他这里打问陈惟春的消息罢了,连正眼都不曾看过他。
他也知结交无望,只求活命,并不曾多想。
若是自那时就分别,倒也好了。或许日后他行走于山川之间,偶有那么一刻,会想起曾有这么一个俊美的公子,曾救过他性命,曾嘲过他其实从未有过的「媚术」,曾要他发誓不许再淫乱人间,那必然是有些好笑的。
可是他却没有就此走开,还小心翼翼地伴着方瑛。那时,他心里,倾慕之外,又或许掺杂了些同情、怜惜。
这个为情所困的人,就好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想要报复那个给他伤害的人,却又忍不住想要哀求那个给他伤害的人。他身上满是伤口,却从来不记得要低头舔舐一二。
他不忍心,总是想要劝解,想要这个人想开些,高兴些,彷佛这样,他也能好受些,能高兴些。
可是,方瑛不肯替他取出心意散。
起初他还不曾在意,觉得方瑛怕是有些疑心他的。他想,日久见人心,方公子知道我怎样的人,便会替我取出了。
可是慢慢的,他害怕了,退却了。他倾慕方瑛,想要结交这个朋友,可方瑛,似乎并不是这样想。
他似乎可以预见得到,如果再在这个人的身边待下去的话,他会变成甚么样子。
于是他逃走了,连声道别也没有。
心意散是多么的可怕,他体会过了,也不想再有了。
终于离开洞云山的时节,他甚至有些轻松,想,此生都不必再相见了。
可是方瑛却偏偏追了过来,还说要替他避过天劫。
他心中感激,可是还是有些惧怕,有些退却。
可是离开了陈惟春,这个人便好像精神些了,偶尔也会笑了,取笑了他,还会赔不是,也不是以往那种总是发愣的模样。
秦少想,这样才对。他何必为了那么一个人作贱自己?
慢慢的,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些走得近了。那时,他还忍不住暗自的欢欣雀跃,得意地想,他倾慕了这样久的一个人,终于被他结交到了。
方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有些说不好了。每次再见,方瑛在他心里的样子,似乎都会有所变化,却又更清晰一些。
比如初次相见时,那种以为他是媚狐时,眼中那种有点好奇,却又有些鄙夷的神情;比如在洞云山上,轻轻挑眉,嘲讽他的神情;又比如再后来,明明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撇着嘴,却还是要替他计较,为他出谋划策,带他一路向东,说要替他避劫时的神情。
这个走出了情劫的人,便是他一心想要结交的人;并不会因为他是个没甚么法力的狐妖就看低他;知晓了他是药狐,便慢慢地敬重起来,把他当做朋友一般,甚至为他低头去求人。
洞云山上的怜惜,同情,似乎都用错了地方。
秦少与他一路同行,心中欢喜,早已忘却的倾慕之心,慢慢地又萌生出来。
只是世间之事偏多波折,直到后来方瑛在海中对他说出那一番话来,他只听到那句「对你生出了眷恋之情,对你存有妄念」便呆住了,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空白一片。
方瑛又说:「那你过来亲我。」
这句话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可是那一瞬,他却是忍不住的欢喜,欢喜得连心都要跃了出来。方瑛教他来亲,他就甚么都不顾了,甚至没想过,方瑛为了甚么要说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试探。
他那时只听了这句话,就涨红了脸,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只是他生平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一时间尴尬羞怯,害怕慌乱,弄得他手足无措。
那时他距离方瑛,也不过是几步之遥。可他浑身发抖地走过去,却鼓起了毕生的勇气。那时他就明白了,原来他对这个人,抱着的,是这样的心思。
原来他甚么事都忍不住要替方瑛做,想要讨好方瑛,连狐珠都想暗暗地送与方瑛,并不是甚么想要结交朋友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