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早已做出决断,要放秦少一人离去,平安自在地生活。只是季岷替他行了这一步快棋,竟然教他措手不及,心乱如麻。
他心中挣扎,只觉得悔恨非常,想,早知如此,在旧宫之中,便不该撵他走,弄到如今,竟然连最后一面也见他不着!
季岷见他脸色难看,也有些怕他发作,便说:「鱼珠替他去了,你休要担心。」又对疏风说,「你陪他罢,这宫殿还未竣工,你们只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我这几日都不曾睡好,要去补眠!」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只是走出这一处,便唤了人来,说:「你与我仔细地看着这一处宫门,休要教他们走出,我顷刻便归!」
说完,便骑上坐骑,沉着脸吩咐道:「去找那只狐狸。」
宫殿尚未修成,但已有富丽堂皇之相。季岷此时却无心赏玩,只想着方瑛方才的脸色,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想,疏风都说了他于你有碍!我不教你见他也是为你好,你怎么这样恼怒!
又猜度道,他三人之中,方瑛自幼便是拿惯了主意的那个,如今他自作主张,说是人已送走,所以才不快么?
这样一想,倒觉得有几分像了,便松了口气,想,定是这个缘故,不然他也不会为了个外人,同我们这样生气。
银鱼在一处极小的宫院前停住了,季岷翻身下去,跑了进去推开门,厅内走来走去,急躁不已的那人,正是秦少。
秦少见他进来,便如见了天神的一般,眼底也放出光来,急忙地迎了上来,问说:「季公子!方瑛他怎样了?」
季岷把门自身后掩上,甚么话也不说,先死死地盯着他看了一通。
在普陀山上时,阿鵼要他去见疏风,好替这只狐狸算天劫之事。他虽然不大情愿,却还是去了。那时疏风与阿鵼大吵了一架,正是怒火熊熊的时节,见他来问,反把他也大骂一场,说这只狐狸于阿鵼有大碍,又说阿鵼在人间与只媚狐纠缠不清,把他们兄弟之情都抛诸脑后等等等等。他见疏风火气正盛,也不敢与疏风争执,便把阿鵼给他的八字朝屋里一扔,转身就汗淋淋地跑了。那只狐狸他又不是没见过,阿鵼又怎么会被这样的东西勾搭上?他虽不知媚狐是怎样,可想也知道,这世上的狐狸都死绝了,那只狐狸也绝不可能是甚么媚狐!疏风的话他怎么想都觉着荒唐不可能,只当是疏风吓唬他罢了。
如今想想,真是万分的悔恨!早知道当初趁着阿鵼在旧宫里化龙,索性把这家伙赶走就好了。若不是这只狐狸的命不好,阿鵼又怎么会被牵累到这样的地步?
他只道是龙火已灭,阿鵼不能再化龙,却不知这其中的曲折,不然只怕要把秦少恨之入骨了。
季岷板起了脸,说:「你还好意思问?他可被你害惨了!」
秦少的脸一下就白了,低声哀求道:「季公子,方瑛他到底怎样了?我能见他么?」
季岷就哼了一声,想,假好心!若不是阿鵼答应替你避天劫,你会管他死活?季岷心里怪他,说话也不似之前的客气,撇撇嘴,道:「阿鵼说你总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教我要以礼相待。我如今就勉为其难地送你出去,以后再也别让我们瞧见你!」
秦少脑子里轰的一声,竟然嗡嗡直响。他再也料想不到,季公子这一来,竟然是要撵他走的。
秦少慌了神,说:「可我还没见着他的面,我……」
季岷不耐烦起来,说:「哪个想见你!」
秦少哆嗦起来,想,他是生气么?怪我唐突?又想,是我冒犯了他。我只听他说了那句话,就胆大起来,居然敢去亲他,不怪他生气……
季岷见他只是站定了不动,也有些着恼,扯住他朝外拉,说:「快走!我这宫里不留你!」
秦少哪里肯走?只是一时没有藉口,心里急得犹如滚油在煎。他与季岷拉扯之时,突然灵光一闪,急切地说道:「季公子,他答应要替我避天劫的,我如今总要同他说一声再走,不然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岂不是得了便宜就开溜?与那些小人的行径一般无二?」
季岷见他还不死心,非要见阿鵼,一时气得不轻,想,这只狐狸居然这样的厚颜无耻。终于大发雷霆,骂道:「你少得寸进尺了,你的天劫你自己渡,别非赖着他!」
秦少吃了一惊,想说甚么,却不敢再说了。他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想要不走,却别无他法。可是他心中牵挂方瑛,如何舍得就这样走开?
季岷唤来银鱼,扯他上去,然后就要带他朝宫外游去。秦少心急如焚,却不敢再露出分毫,只好骑了上去,双手紧紧地抓着银环,脑子里却飞快地想着主意。
季岷不知要带他去哪里,秦少看着四下里一片茫茫,不分东南西北,都是一般无二,心中愈发的焦灼,突然问道:「不知方公子化龙的那个地方,叫做甚么?」
此时离他的宫殿已远,季岷也放下心来,便说:「你问这个做甚么?」却想,龙火已灭,那里也没甚么了,他是不是贪图里面的明珠,所以想回去?便愈发地瞧他不起,嘿嘿一笑,竟想,不如我哄他去那里,骗他说阿鵼出了事,吓他一吓。
季岷也是少年心性,这样放他回去,原本也心有不甘。于是便抖擞了精神,打算好好地骗他一骗,竟也客气了些,说:「我们都管叫那里旧宫,」想了想,又说,「其实那里还有个名字,叫旱湖。」
秦少原本只是要套他的话,可是听到旱湖这个名字,却忍不住浑身一震!
旱湖!谭渊替他算的时候,分明说过:「等到八月霜,九月雪,便是动身时,你只管一路朝东,遇到旱湖便停。那里就是了。」
秦少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觉得好像梦魇一般。他说有高人替他算过了,可方瑛偏偏不信,没想到如今却还是在这里了。
他浑身发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福还是祸,便又问道:「明明在海里,为甚么叫做旱湖?」
季岷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被他乍一问起,竟也答不上来,吭吭哧哧地说:「那谁知道!也不知那里到底是谁的宫殿,都说是上古的哪个龙神留下……」
说到这里,他突然怔住了。他想起阿鵼说的话,呼吸慢慢地急促起来,喃喃地说道:「怎么会?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上古时候的龙神,殿中尚有一丝魂魄不曾散去的神女,那里偏偏又叫做旱湖,难不成是应龙和女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