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臣哆哆嗦嗦地问:“我……我为什么要去撞人?”
任啸徐淡淡道:“你不是想在我手下做事么?我的手下可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那时候顾家臣还很天真,一心想着那啥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说要在任啸徐手底下给他打工。可那以后,顾家臣就再也不敢说什么给任啸徐打工之类的话了,他甚至都不敢和任啸徐谈公事了。
可是现在他自己这个工作,说的不好听,那真的是一滩浑水。根本说不清什么是公事,什么是私事。好像所有的公都是因为私,而所有的私又都是为了公。
比方说莫如宾请他吃饭这件事,你说到底是公事呢还是私事?莫如宾要跟他道歉,无非是因为这件事对莫家的打击有点太大了。顾家臣不是不知道,市局接受调查那会儿,莫政委都急疯了。
莫政委不是傻子,可他对自己的儿子没什么信心。当初他把儿子安排在青龙区检察院的时候,根本也不知道检察长看他不顺眼。检察长和市局的矛盾,也是从这件事情上才透出了端倪。
说到检察长这个人,也真是心黑。搞政治的人心都挺黑。事先他和莫政委人前人后称兄道弟的,莫如宾的工作他也答应得好好的,赌咒发誓拍胸脯,保证一定给他落实。
后来还真给他要下来一个指标,不要求研究生文凭,也不要求司考过A,一切都是按照莫如宾的条件量身定做。莫家还挺高兴,以为这事儿呢就成了。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顾家臣,笔试面试第一名,C大研究生在读,还带个司考过A。
莫政委赶紧去打听这个儿子最大的威胁,以为他背后没人呢。那就好办,政审的时候随便给他找个理由拉下来,再让儿子补上就好了。谁知道一打听,他妈的这人是程老爷子开口保的!把个莫政委气的脸红脖子粗,就差没和检察长互相掐起来了。这他妈一巴掌打脸上了,他还不能还手。
后来检察长还是意思了一下,给莫如宾在办公室里安排了一个职位,显得他那叫一个敦实厚道。莫政委是个明白人,怎么会不知道他在背后搞鬼?只能在心里大骂这个狗日的老狐狸,老谋深算,得了便宜还卖乖,真他妈混球!
这回的事儿一出,莫政委就把莫如宾叫来大骂了一顿,差点吊起来抽。把个莫如宾急的哭天抢地,跪在地上抱着他老子的大腿喊冤,说他那都是说说而已,逞逞嘴上的威风,就是借他个胆子也不敢真去动人家呀!那个顾家臣是程老爷子保的他又不是不知道……
莫政委气得捶胸顿足,抓着儿子的耳朵问:“你到底说没说要整他?说没说?”
莫如宾扭捏了半天,才心虚地说:“我确实说过要整整他来着……可我也不敢真的动手啊!我自己的能耐我还不知道?现在市局那么惨……”
莫政委只觉得脑子一乱,儿子接下来说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心想,完了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儿子的黑锅是背定了。算了算了,赶紧收拾收拾负荆请罪去吧!听说这个姓顾的来头不小,他们家老太爷救过程家老太爷的命!大恩人的后人给人收拾成这样,程老爷子不知道怎么生气呢!
于是就拎着莫如宾的耳朵带他到程家去请罪,好话说尽了,也只换了程老爷子一声不咸不淡不清不楚的“嗯”。
还能怎么样呢?父子俩只能垂头丧气地从程家出来。一路上莫如宾焉答答的样子像霜打过的茄子。
市局还是给人收拾干净了,也不知道是哪尊佛爷出的手。R市三大家族势力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触动了一家的利益,也别管是谁家动的手了,反正认栽就行了。
莫如宾的妈妈哭坏了。娘家势力被人清扫一空,叫她以后靠谁去?只能骂儿子不争气,莫如宾这几日在家里被人当个球一样踢来踢去,任凭哪个亲戚见到他都能数落一番。就连隔壁邻居没事儿了也来踢他一脚,嫌他挡住了夏日里明艳的太阳。搞的他差点崩溃。
莫如宾只能哀叹。这真是天妒英才!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老子这叫天降大任,妈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看老子来玩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他把自己重新收拾起来,鼓起勇气,终于打通了姓顾那个龟儿……啊不对,那个小贱人……也不对。呸,他妈的,顾同事,终于打通了顾同事的电话。
顾家臣虽然犹豫了一阵,好歹还是答应了。听说这个顾家臣很好说话……如果他都不计较了,肯帮着自己在背后那些佛爷面前美言几句,那这件事也就能过去了……
一切都会好的嘛!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明天会更好。莫如宾开解自己道。
第72章
莫如宾跟顾家臣讲好的时间是下午六点,现在已经四点钟了。
任啸徐被他父亲叫走也快一个多小时了。
他走之后顾家臣就把房间的门开着,这样他回来的时候,顾家臣就能够听到他的脚步声。顾家臣的耳朵很灵敏,是谁走路的声音他一听就能听得出来。
一般的男人走路脚步都很重。
而任啸徐这样的高门子弟,走路的步子是比较轻的。
他们之中,步伐最轻的要数个性最张扬的季泽同。虽然他看上去应该是步子最重的那一个。
走路把脚步放轻是基于对他人的一种尊重,表示自己不想打扰之意。而季泽同行事往往是最不肯顾及他人感受的。他那么小就跟着爷爷回了西南,人生地不熟,父母兄姐都远在千里之外,寂寞之情可想而知。自顾不暇的人,往往没有心思去顾及他人。
可是季泽同学过唱戏。学戏的人一言一行都是讲究,走路更是门大学问。青衣走的是莲花步,讲究脚步相连,落地无声,步履轻盈,体态端正。就是说,走路的时候脚无论怎么动,身体也是不动的。
季泽同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最懂礼貌,也最不懂;最尊重他人,也最不尊重。与他交心的人,他可以豁出性命去。他为了不影响到任啸徐和任啸怀之间的势力,自己和家族的关系说断就断了。可是要有人得罪了他,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误,在他眼里也可能是死罪。他最温柔,但是也最残忍。
步伐最为铿锵有力的无疑是程忆周。他是军官,走路的步调严禁而有节奏。军靴打在地上的声音像是一种特殊的打击乐器。听到他的脚步声,人都会变得更加严肃和精神。顾家臣想那大概是一种军人的风范。
而任啸徐的脚步是平稳的。平稳中带点散漫,又很有规律。如果说季泽同的脚步是古典的京剧,程忆周的脚步是严谨的军歌,那么任啸徐的脚步就是优雅的爵士。有时候任啸徐走路也像是清丽的钢琴曲,一步一个音符,每一个音符都落在顾家臣的心坎儿上。
踢、踏——踢、踏,就是这样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