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承抬了抬眉毛,慵懒至极的看了张寂竹一眼,打着哈欠摆着手道:‘你还是别笑了!难为了你那一张脸!也不怕脸上抽筋儿!‘一股难以遏制的悲伤涌上心痛,张寂竹侧过头去,狠狠的咬了咬牙,又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往事,倒是也跟旁人说过!‘江子承歪着脑袋,忽然一笑,道:‘不过其中的两个人,如今应该已经死了!‘‘其中的两个?‘张寂竹觉得自己完全是在没话找话,可是,他又不得不说,不敢不说。他害怕!害怕周遭会忽然变得寂静无声!害怕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会在静谧中走向死亡!
不!那样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嗯。狄萧和弄影,想来也早该死了!‘江子承懒散的笑着,又出言解释道:
‘弄影是狄萧的爱人,京中千醉楼的老板,想来你也应该听过的!‘张寂竹闻言微微呆了呆,苦笑了一下,道:‘自然听过的。原先在齐娘娘府上当西席的时候,总会跟着她去那里蹭酒喝。‘‘齐娘娘?‘江子承明显一怔,思付了半晌,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有一个皇妃,姓齐名萱玥……‘是了!‘江子承今夜里难得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之所以进宫,原本也是为了她啊!‘他又想到了一出事情,接着笑道:‘想来,咱们相识的时间倒也挺早!只不过,我那时穿着黑衣蒙着面,没有让你见到脸而已!‘张寂竹点了点头,想要笑一下,牵了牵嘴角,却没有成功。
一时无言,只是兀自沉溺在往昔的记忆里,却同时从心底生出了一丝造化弄人的感慨。
‘若是哪天,你见到你那个神医老爹了,帮我跟他说一声,没事儿别总给别人易容!就算是易容了,也弄些简单的货色,保持个一年两年也就算了!非得弄成一辈子的作甚!‘江子承用着调侃的语气说着,还不忘了捏了捏自己的脸。那张冷峻中带着邪气的容颜撇了撇嘴,嘟囔道:‘真是的!我想要看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都不成了!‘张寂竹苦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二人倒是同病相怜,原本的容颜、原来的生活,全都在下定决心之后,痛痛快快的舍离了。
‘你比我惨!‘江子承这时也不忘调侃,伸手捏了捏张寂竹的脸,笑道:‘最起码,我看着他的脸的时候,还能从中找到几分自己的样子。‘这个‘他‘所指的,自然是沐风,或者说,是江子平。
江子承抬手的时候,宽大的袖子滑落至手肘间,让他露出那纤细的手臂。张寂竹微微蹙眉,只有他才知道,这几天的时间里,江子承的身体差到了什么地步。
想起那个他,江子承的表情又微微黯然了下去。他苦笑了一下,复又抬头,目中闪过一丝期冀。他问道:‘他今晚……会不会来?‘张寂竹心中抽痛了一下,极为不舍的摇了摇头。可当他看到江子承眼中闪过那抹失望后,他又急忙填上了一句:‘按计划来讲,不会……‘‘你知道的,‘江子承微微一笑,懒散在床上,‘朕,从来不会寄希望于可能之上!‘张寂竹默然,低头。
可他又听江子承继续道:‘可是,我会。‘一个朕,一个我,明明白白的说出了两个人的不同。
皇上便是江子承,江子承便是皇上。可有的时候,皇上只是皇上,子承只是子承。
行营又陷入了寂静之中,烛光噼啪的响了一下,跳动出一个火花。若按照民间的说法,这是有喜事的预兆。可是,在如今这个地方,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喜事会出现。
红烛凝出滴滴泪,落在那里,无人擦拭。
‘为何不离开呢?‘张寂竹轻声问道。
‘你知道的。‘江子承打了一个哈欠,含糊不清的道:‘以我现在的状况,能活多久?你知道的!‘‘好好调理的话,最起码还有三个月!‘张寂竹皱着眉头。
说来也真是奇怪,身为医者,本应看惯了生生死死,可是张寂竹这个人,却怎么也看不惯。
江子承饶有兴致的看着张寂竹,道:‘三个月,换他的心中所愿!有何不可?‘张寂竹沉默了半晌,忽然抬头,说出了一句极有杀伤力的话:‘你又如何知道,这是他心中所愿呢?‘江子承的身子一抖,脸向着里面侧了侧,沉声道:‘我杀了他爹。‘张寂竹猛地抬头,鼻子一酸,泪水险些倾泻而下。
这是什么心情呢?明明知道他的身世,却因为害怕他心疼,而不肯告诉他!偏要让他把自己恨极!偏要让他将自己杀死!偏要让他借助着自己的死亡而解脱!
这,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无言。又是无言。
没话找话,果然是一个很累的事情。尤其,是在如此压抑的氛围之中。
‘说起来。‘江子承忽然邪邪的笑了起来。他转过头来,双眼微眯,伸出手捏住了张寂竹的下巴,邪笑道:‘你也是朕的人那!‘张寂竹猛地一怔,瞬间就明白了江子承所指的是什么!
去年在落霞殿中,张寂竹为了确定皇上就是那个黑衣人,特意用自己的身子,勾引了皇上一把!
如今竟然被江子承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口,张寂竹的脸瞬间就红了个通透!
江子承简单张寂竹的窘状,却是极为开怀的大笑了起来,似乎喜欢自己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场恶作剧。
笑的似乎猛烈了些,到得最后,笑声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似要将内脏都咳出一般!这声音回荡在行营里,愈加的使人心惊。
张寂竹慌忙的想要为江子承施针,却比江子承摆手止了。
‘本就是要死的人了,何必再费那个功夫!‘江子承一边咳,一边含混不清的说着,只是说到最后,终是让他咳出了两口鲜血。
张寂竹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帮着江子承顺气,直到后者的咳嗽声止了,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到了床头。
江子承随意的用身上的龙袍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砸吧砸吧嘴,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来啊?我困着那!在不来的话,我可就不等了!‘张寂竹苦笑了一下,心中的疼痛愈加的甚了。
没有等到从黑暗的角落中突如其来的一剑,也没有等到什么毒烟毒雾之类的阵仗。
江子承所等到的,只是行营的大门在吱嘎一声响后,被光明正大的推开。随即,他便看到了那张,他苦等了许久的容颜。
沐风腰间悬剑,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
夜风汹涌的灌进他白色的衣衫上,飘摇若举。
夜风虽大,他的青丝却没有乱。那是因为,在他来之前,已经将头发紧紧的束起,仿佛这样就可以增大他的决心一般。
江子承眯着双眼细细的打量了半晌,忽而笑道:‘还是散着头发好看些!不过这样倒也不错,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