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个多月里,除了睡觉吃饭,他余下的每一分心思都花在了何岸身上,觉得哪怕能博取一点好感都是值得的,连说话的语气都斟酌再三,生怕稍有疏忽,就在不堪重负的亏欠上又添一笔。
他以为最大的障碍是过去那些惨痛的记忆,它们让何岸失去了安全感,不敢再接纳他的感情,但安全感可以修补,惨痛的记忆也可以被新的甜蜜冲刷,只要他足够用心。
就在他汲汲营营了六个月,终于看到天际第一线曙光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这条路其实通往断崖。
你永远不可能追回何岸。
现在的你,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陌生人尚且可以从零起步追求何岸,你却不行。你只要待在何岸身边,就会带给他无尽的痛苦:你们的契合度根本不是7%,而是负值。
就算你打动了何岸,又怎样呢?
一个肌肤相贴的拥抱,一个缠绵深入的亲吻,或者相互依偎着咬一会儿耳朵……这些爱侣之间最寻常的亲昵,都会让何岸出现紊乱反应。
你们注定不得长久。
三年前,100%契合的信息素把何岸送到了他面前,他冷漠地拒绝了。等他反悔的时候,信息素已经把何岸送去了他再也碰不到的地方。
郑飞鸾在阳台上坐了一夜。
晨曦渐至,天空泛白,流云边缘染了一层薄粉。远处的飞行航灯愈变愈淡,终于被曦光掩盖,完全看不见了。
六点钟,他脱下隔离服交还给护士,搭乘电梯下了楼。
住院部门外人烟稀少,晨风扫着落叶满街乱飞。一辆出租车等在路边,司机正百无聊赖,昏昏欲睡,见有人出来,立刻探出头来招揽生意:“兄弟,去哪儿?”
“落昙镇。”
郑飞鸾走近了他。
司机摆了摆手,亢奋的表情变成了一脸嫌弃:“落昙镇啊……太近了,五十都赚不到。我天没亮就搁这儿等了,就想接单大的,您还是换别人的车吧,我不走。”
“……然后去机场。”
郑飞鸾又道。
机场?
那可在几十公里外的市郊,远着呢,再加上落昙镇一趟折返,少说也能赚几百。司机清早刚开工就接到一笔大单,喜出望外,赶忙掐灭手里的半截烟屁股,发动了出租车。
郑飞鸾伸出手,搭住了车把。
在拉开之前,他转过身,遥遥望向了那栋矗立在曦光中的住院部大楼,眼眸幽深晦暗,教人读不出藏匿其中的情感。须臾,他回过头,一把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第五十九章
盛夏,暑热凶猛。
小院藤蔓织就了大片凉荫,何岸坐在底下,手执蒲扇,一边听寂寥的蝉鸣,一边给铃兰打扇子。
天热了,秋千摇篮换上了竹席,慢悠悠晃在凉荫里。铃兰睡得正酣,小毛毯盖住肚腩,露出两只粉嫩的脚丫子。大约是梦见了奶糕的缘故,她的嘴巴一直微微张着,唇角上翘,恰是微笑的模样。
六百六也热坏了,扒拉着摇篮偷偷往上爬,想蹭一缕扇子风。还没钻进去,尾巴不当心扫过小主人的脚掌,铃兰嫌痒,梦中无意识一蹬腿,把它蹬了下去。
大毛团子狼狈滚过一圈,被一双温柔的手捞起来,放进怀里。
蒲扇偏了一点方向,清风徐缓,吹动了细细的猫胡须。六百六得偿所愿,舒坦得不行,倒头往何岸膝上一躺,呼噜呼噜打起了盹。
不多时,凉意来袭,藤叶间九重葛翻花成浪。天边乌云渐聚,滚雷隐隐,快要下雨了。
何岸循声抬起头来。
透过被风吹开的碧藤翠叶,他看到了盘绕在屋瓦之上的积云,也看到了二楼那间闲置的客房,神情不禁一怔。
一个月了。
距离郑飞鸾不告而别已经一个月了。
日子就这么恢复了安稳,每个人的生活都回归了正轨,一如去年那个平静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