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裕低着头,看着放置桌上的毒酒,却又不敢催促,犹豫道:“公主......”
“公公是知道我与将军交情的,若我死了,只怕将军怪罪,公公日后日子也不好过。”
王安裕苦着脸,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他也是身不由己——
“若公公愿意帮芸娘一个小忙,芸娘自会想办法保全公公,教大将军不为难公公。”
“这......”
“求公公为芸娘传一句话与陛下,就问陛下还记不记得张家村外破庙的王城南公子,陛下若是说不记得,芸娘自然无话可说,自当乖乖饮下毒酒,亦会教公公法子好叫将军不留难——公公可愿意,不过一句话,以公公的身份,便是传递了想来陛下亦不会责难,公公也因此可避免许多麻烦,公公你说是不是。”
王安裕脸上露出为难挣扎的神色,想到芸娘和祈云的关系,想到祈云的脾气,最后一咬牙,“奴才知道了。公主稍等。奴才这就去禀告。”
他匆匆回去禀告,林震威看到他回来。脸上闪过一丝极复杂的神色,不由得问了句:“她走了?”
王安裕扑通的跪在了地上,“陛下......奴才......公主让奴才给陛下传达一句话,公主问陛下可还记得张家村外破土地庙的王城南公子?”
林震威看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大为皱眉,闻言,一愣,随即“咯噔”地站起来,大喝一声:“你说什么?”满脸的不可置信。
当年,他被封为镇南王,封地在富裕的江南,却因为太子病重,改为去北平府,他不甘心,一直在江南暗中发展势力,周承安亦借着四下周游的明头暗中帮忙,他识他于微时,周承安靠着他暗中的金钱支援才能在宫中逐渐得脸。两人密会,他却不想意外被□□发现,一路追杀——藩王无故不得离开封地,要是被发现,那可是大罪。他拼死逃脱,逃到了一个叫张家村的地方,终于体力透支晕了过,被一妇人发现救起,他本来想杀了那妇人和他的女儿的,然而最终因恻隐没下手,反而留下了一袋金叶子作为谢礼,然后随同寻来的暗卫离去......当上皇帝后,他又想过去寻那夫人,给她荣华富贵,可是那一带遭了洪水,早面目全非,他只得作罢,王城南是他当时胡诌的名字,忽然从王安裕口中说出,他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王安裕见状,知道自己来对了,赶紧重复,”公主问陛下可还记得张家村外破土地庙......”
不待他说完,林震威已经大踏步走了出去,王安裕赶紧跟上。来到了幽禁芸娘的地方,林震威一脚踢开了门,里面守着芸娘的两个小宫人被吓了一大跳,看见林震威,赶紧跪了下来——
芸娘也跪了下来。林震威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审视着她,许久开口:“你是那时的小女孩儿?”
“陛下,臣女知道,与将军的感情不容于世,可是,陛下何忍心将军孤单一人,没个陪伴,我母亲虽年岁不高,却一直忧心于我,近日,更因忧心触犯二公主一时,寝食难安,臣女不孝,不能陪侍跟前,若陛下非要臣女死,求陛下允许臣女回家看望母亲最后一面……”芸娘语音渐至哀戚,泪水盈眶,渐渐滑落,林震威看着他,想说什么,却颤抖了嘴唇说不出话,他的眼前又浮现那慈善的妇人和那可爱的女孩儿救他时候的模样,明明家境贫寒,却还舍得杀了老母鸡与他补身......
......
......
“夫人厚德,城南一辈子不敢忘,惟愿夫人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我也没什么大奢求,只愿儿女身体健康,姻缘如意罢了。”
那个夫人眼神说话的时候,眼神十分温柔......是那份温柔,打消了他的杀心。
回忆起往事,林震威的神色软化了些,语气也没那么紧迫压人,他问:“你早知道是朕?为何忍着没说,就为了等今天?”
“臣女不敢。陛下可还记得,当日在宣州城,将军策马归来,陛下高兴得赤足相迎......陛下脚指头有一黑斑,当日在破庙,陛下弄了脚,也曾赤足......臣女并不敢肯定,陛下来了,臣女方确定当日公子,乃是陛下。”
林震威明白了。他想起在宣州,曾有过”若是祈云死了,就让她下去陪祈云免得她在下面孤零零一个人“的念头......死让她陪着,生何苦要分开?
他忽然感觉到茫然,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手无力地搭着半碎裂的梨花木桌子。
“夫人厚德,城南一辈子不敢忘,惟愿夫人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我也没什么大奢求,只愿儿女身体健康,姻缘如意罢了。”
......
......
他没说什么的走了出去。
晚上他作了个梦,梦见了他死去的母妃,一时候他母妃的形象又和救他的妇人重合,那妇人笑盈盈地给他捧来了鸡汤,羞涩地说着对儿女的祈愿:只愿儿女身体健康,姻缘如意罢了......他惊醒,回想起小时候祈云环绕他膝下撒娇,各种耍皮,忽然间长大成人,英姿飒爽,行事作为,最得他心思,在战场上为他挡了一箭,差点没死掉,发着高烧,口里叫着芸娘......
皇帝心软了,何苦为了一个女子让两父女变成仇人?更何况,那女子,小时候,还救过他......
罢了!
一切都是天意。
第二天早上,芸娘被放出宫。当天,皇帝连下两道圣旨:一道是改芸娘的封号为恩顾,恩顾公主;一道是封赏秋家,赐予秋云山爵位,是为”恩顾侯“,三娘为“恩顾夫人”,封秋昊天为世子......
这二道圣旨再次震惊了望京城。秋家的门槛再次被疯狂地踏破。
半月后,传出了周承安病重的消息......
☆、第110章
后宫从来不乏阴谋诡计,这林震威不是不知道。他当年就是这样步步惊险的走过来,走到现在,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可是看着自己儿子兄弟倪墙,骨肉相争,总不免心寒。他看待问题,比芸娘还粗暴简单,芸娘认为人的作为无非为情为爱为名为利,她看呆林欣妮挑衅三娘也是如此:刨除不可能的部分,那就是最终结果。譬如,情、爱可以完全划去,林欣妮不可能对三娘有什么感情,若是有,那也是因为她而产生的憎恶,打人显见也不可能是能带来什么好名声的举动,那就只下“利”之项了:
林欣妮能从三娘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利益?她贵为公主,三娘只是个四品官眷夫人。
三娘是她母亲,林欣妮对付三娘等于对付她。又,林欣妮背后站着以大皇子为代表的势力,而她,则代表了祈云、太子一方,于是,结论出来了:大皇子要对付祈云、太子。祈云离京,那就只剩下太子了。也就是通过她搞太子。她跟太子能整出什么事?一男一女,能整出什么事,也就那点事了。
若真了那种丑事,皇帝为了保护太子的声誉,只能杀了她。以她和祈云的感情——大皇子自然是知道她和祈云关系的,那“撞破”她和祈云奸_情的丫鬟可是他的人,她们没杀她,自然会回到大皇子手中,大皇子自然也就得知了。得知却没有马上利用,大皇子也算是沉得住气,这不禁让芸娘高看了一眼——
她若因太子而死,无论祈云会不会为了她和太子反目成仇,心生龃龉难免,而太子因为那种“众人心知肚明的”丑事也必然形象大损,再和祈云关系不愉快,他的太子宝座可就不妙了;然后,再巧妙地披露祈云和死去的她的不堪关系,那祈云也得落台,祈云自身难保,再要支撑她的储君弟弟可就难了,更何况,还有那些龃龉在?一旦击破了“祈云—皇帝—太子”的稳固三角势力,那大皇子要在储君的位置上争一争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惨剧,芸娘先行一步入宫,寸步不离皇后娘娘,所谓的去检查宴席准备情况不过是提供机会对方下手,而那个走出皇后宫门的所谓的仪和公主,不过是府里一小宫人假扮,先前祈云为了将来能有可用之人出海,在府里下人和亲卫中挑了一群人训练水上功夫,这小宫人最厉害,能在水下憋气近半个时辰,为人也聪明机警,所以选了他行事。他看见丫鬟倒下,马上就憋住了气,是故才能在黑衣人和引路宫人离开后匆匆改钗易弁装成太子身旁侍候的宫人。当然,为了预防对方采取迷晕之外的手段,他们还做了别的措施,不过没用上,事情就朝芸娘预想的那样:她和太子幽会(两人同榻而卧),林欣妮引人来捉奸……发展了。
芸娘想到了开头,没想到结局:大皇子跟二皇子妃私通被发现。
芸娘自然不相信大皇子跟穆柔有奸_情这种事,然而相不相信这种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大皇子跟想阴人一样,被人阴了。想到他对太子设的套,芸娘悚然而惊:若大皇子阴她和太子成了事实,大皇子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阴上一把......那是太子、皇子一锅端啊!那一瞬间,她脑海做了很多种假设:
1,如果大皇子设计太子成功,大皇子得利;
2,大皇子和二皇子妃“奸_情”被曝光,大、二皇子失利:大皇子不用说,二皇子绿油油的绿帽子也不见得脸上有光,(看似)太子得利——
可是,这不是他们的手段。他们没必要冒这种被查被发现的风险:为了制衡和安抚太子方因为祈云上交兵权而产生的躁动不安,皇帝必然会让两位皇子就藩,极有可能就在太子大婚后。即便皇帝不说,大臣也会提出。先前是因为局势动荡,且祈云兵权在握,太子地位稳固,臣子不好提出免得显得像太子处处小心防范两位兄长,有离间兄弟感情之嫌,但是现在局势不一样,两位皇子就藩势在必行——成年皇子就藩本来就天经地义。也因此,大皇子才急于下手,他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既然太子没动手的理由——芸娘自然知道不是他们这面的人动的手——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了:1,二皇子也是无辜被牵连的;2,自导自演。有时候看似荒谬的事,却极有可能就是真相:二皇子虽然没有雄才大略,却很会审时度势。他被迫(设计)娶了西城候的女儿,西城候是大皇子的人,也就是等于将自己跟大皇子栓在了一条绳子上。若是大皇子跟自己的妻子私通,虽然面子上难看了些,他却可以趁机摆脱西城侯府和大皇子。而且,因为不可思议,没有人会怀疑他,皇帝极有可能因为同情他而给予好处......
3,太子失利,大皇子也相继出事,得益方变成二皇子。但是二皇子势力并不能跟大皇子和太子相提并论,他得到这份“利益”用处不大,反而可能因为太子和大皇子的忌惮而引来祸害——当戴绿帽带来的伤害和获得的好处不能成正比,二皇子没有出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