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去,里面比外面稍好,可公堂上,也落了厚厚一层灰,一个穿着破旧衙差衣裳的男人趴在桌子上打盹,秋云山环视一周,不见其他人,上前轻轻敲了敲桌子,衙差缓缓的抬起头打着呵欠不耐烦的问:“什么事啊?今日不升堂,有事明天再来。衙里没人。”
见着对方没哼声,他疑惑的张开眼睛打量秋云山,见着一中年俊秀男人安静淡定的凝视着他,脑海“哐当”的就想起了最近有知县老爷到任的事,心下一惊,怎么这么早就到了?人也醒了几分,“你是?”
旁边叫丁财的男仆喝了一声,算是表明了秋云山的身份:“这是新到任的知县老爷。”
那衙差慌忙的站了起来,“原来是知县老爷到了,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有失远迎,老爷......恕罪恕罪。坐......坐。”指着他屁股刚离开的座位请秋云山坐。
秋云山只笑了笑,没动,“其他人呢?”
“他们......那个......出去巡逻,出去巡逻了。”衙差支支吾吾撒着不着边际的谎,真要巡逻,见着这陌生人早上前盘问一番了。秋云山也明白,定然不知道哪里散懒去了。那衙差又道,“我去叫他们回来。我去叫他们回来。”说完就要冲出去叫人,秋云山扯着他手臂,“不急。先带我们到内院安置下吧。”
那衙差这才把他们带到了内院,内院似是整理过的模样,但也不堪入目,接下几天,三娘和芸娘,还有随行的几个仆妇,皆扑在了整理后院的事情上。秋云山等了一下午,才见完整了衙里的衙差,高矮肥瘦参差不齐的站了两排,套着的衣服没一个合身的,看着萎靡又拙劣,让人生生生出一股闷气,秋云山对着一般人点点头,认了名字、身份,便叫人散了,弄得一帮衙差莫名其妙,又人说这老爷看着倒是个和善的,也有人说咬人的狗不吠,等着瞧吧。
待过了两三日,后院略莫的收拾出模样了,县丞、县尉、典史这些人的夫人像是“忽然间”知道原来县令和县令家人来了,纷纷携礼拜访,不管私下里怎么想怎么看,面子功夫总归是要做的。三娘虽然第一次成为“官夫人”接待下属夫人有些紧张,但也应对对过来了,更有芸娘一旁帮衬着,自出不了错,一回生,二回熟,渐渐的,也有模有样起来。
那些夫人家里的老爷问起新来的县令一家怎么样,那些夫人俱说:瞧那夫人倒是个不错的,颇有些手段,只是她家里的女儿......
那些老爷们以为县令千金怎么了,急问,夫人们又说:教养气派,倒不似是她教化出来的,竟是没见过比她好的。
众老爷都对此自是不以为然的,一个小孩子家家能顶什么用?俱吩咐家中夫人:既然是瞧着不错的,先应对应对,日后深交还是远离,再说。
所以,三娘到平安县的最初日子,也不算太冷清,三不五时也有女眷来访,聊聊天、吃吃酒,说说趣闻,日子一晃眼,小半月又过去。
这天,县里来的走货郎给官衙送去了一封信,说是北平府过来的一商队让转交县老爷的,秋云山拿到信,一看那信戳,就知道是女儿的信,马上让人拿去内院给了芸娘,芸娘拆信一看,心便怦怦乱跳起来——
信只有一句话,显然是匆匆写就:十月中,我来看你。
秋昊天在旁奇怪问道:“姐姐,郡主跟你说了什么啊?你怎么脸都红了?”
祈云慌张的捂住脸,“胡说!哪有!”
秋昊天不明白她干嘛这么反应大,“就是有啊,你照照镜子”
这时候,一个仆妇经过,秋昊天就叫:“兰姨,你来看看,我姐姐脸是不是很红。”
兰姨走过来,低呼:“真的耶!小姐是不是病了?”说完慌慌张张就要去请郎中,芸娘瞪了秋昊天一眼,“没事。别听他瞎嚷嚷。”说完回房了。
人前镇静,人后却欢喜得心都颤抖了。反复的看着那几只字,仿佛有无限含义,需要仔细琢磨似的——
从北平府到这里,快马要多久?
日子忽然就长了。
☆、第三十六章
因为距离十月份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芸娘心下惦念祈云,便派了个灵巧的婆子出去打探有没有往北平府去的商队、旅人,不想竟真寻着一处,县里最大商铺祥和行的二掌柜要往北平府入一些野味。芸娘感觉奇怪: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山高林密,最是野物出没多的地方,本地夷人多,俱是会些打猎技巧的,野味自是不乏,本地富户不多,加上能时常吃得起野味的本身大多有庄子供给,要不然就有熟悉的猎人供应,实在用不着到店铺买,因此本地市场野味颇有些自给自足的味道,如何还需要进货?
婆子又去探问回复,说是收集一些精贵野味,供应到京城或者别的富饶之地。
芸娘这才放下疑虑,写了厚厚一叠信,把从京城出发、到达平安县一路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写了进去,只是关于时局、周成安的打算以及自己必须尽快毁去名声防止皇帝选秀不然就下场可忧,这些,却是分毫没说。写好,烧热了软胶,盖上了印子,给了些银子算作辛苦费。那掌柜的听说是县令小姐的信,却是分文不取,把钱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芸娘想了想,便没再计较,这信,是要送到北平府的镇南王府,这是隐瞒不了的......
随即又想到:这是否不妥?可是,除了镇南王府,她实在不知道把信送到何处,没了京城王府的转达,她一切只能靠自己......这里景况严峻,借了镇南王府的威势是好是坏?想到这许多,竟然坐立难安。可是信已经送出,收回也不妥,反倒让人误会什么,真是......芸娘真是后悔自己当初看见祈云信件开心昏了头,竟然没往深里仔细多想。
也只能先如此了。希望祈云,或者说镇南王府不要误会她。
芸娘为着这局促的想法不安了好几天。
时间就在忐忑中流逝。
却说那二掌柜收了婆子送去的信,又婉拒了县令小姐送的“辛苦费”,跟婆子打听了几句县令内府的事,发现婆子嘴紧,也没敢仔细探听,应妥、待婆子离开,把信拿入了铺面后的一间雅房,直接摆饰富贵却又不失典雅的房间内,梨花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富态、着福形刺绣花纹褂子,气质富贵的中年男人,男人面白,留着一小缕胡须,脸色显出一副深思的神情,旁边是一面黑、虬发,衣衫粗陋,坐姿颇为豪气的彪形大汉——
两人无论气质、感觉、穿着、打扮,明显不是一层次的人,彼此却似十分熟稔,进来送信的二掌柜似乎也不觉诧异,进去后,赶紧掩上了门,走到两人跟前恭敬的弯腰禀告:东家,彪哥,这县令小姐托带的信送来了。是送到......北平府的镇南王府上,似乎,颇有些来路。”说着,奉上了信。
这个“东家”,称呼的正是面白富态的男人,本地第一富商、翔祥记的东家李东祥;而旁边的彪形大汉,赫然竟是朝廷通缉已久,神风寨第一头目、人称能止小儿夜啼、外号“阎罗彪”的韩东彪,两人一个是本地富商,一个是朝廷通缉犯,谁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是勾结在一起的——
自从上面传来消息,说有新县令到任,李东祥是一直关注着的,前些天走货郎送到县衙的信引起了他的注意,又听闻县令内府派人打听是否有经过北平府的人,想来是为了回信的事宜,便留了个心眼,让二掌柜放出了消息,县令内府的人果然寻了过来,却是问三问四,想来是对这二掌柜随口说的“收野味”起了疑心——却是个细心聪慧的。还好二掌柜也激灵,回了个恰到的理由——
不想信竟然是送到北平镇南王府!
李东祥的眉皱了起来,若是没什么背景的县令来任了,想办法赶走或是给些油水对方贪就是了,最怕的就是这种有背景、又弄不清楚对方意欲为何的人。看这县令最近脚不沾地,不是下乡监察农田就是四下寻访查探情况,颇有一番要大展宏图的姿态,他颇疑心:若是被赶来的,指不定还蔫不过气来,那得这番模样?若是对方真要大干一场——现在还带背景的,恐怕清理山贼是迟早的事,那他的买卖......
韩东彪粗人一个,却没李东祥想得仔细,伸手就要去拿那信,李东祥眼明手快看得上面的戳印,怕他随手撕了没法交代,赶紧抢先一步接过来,呵斥,“别乱动。这信......”他仔细研究了一下上面的戳印,“恐怕不能随便拆。我听闻说,这是镇南王府专用的信戳......这戳,恐怕不简单。”
韩东彪大大咧咧,“拿个刀子掀一掀,再用点米糊糊上就是了。谁看得那么仔细。”
李东祥瞪他一眼,“胡闹!”皱纹多了几眼,似乎也找不出别的办法,“总得妥当仔细点。”他交给二掌柜,“找个巧手点的......做得利索点。不要让人发现了。”
二掌柜点头。重新拿着信件下去了。
李东祥和韩东彪皱着眉各有心思。好一会,韩东彪才问,刻意的压低声音:“你说,如果这个人跟北平王府那边有关系,派来这里,是不是因为......”他做了个捻钱数的动作,两个人心照不宣这是什么意思。
李东祥皱了皱眉又舒开,似乎也认为有这种可能,又迟疑:“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朝廷、我们都是一直在查找的,一点痕迹却也找不到......你说,一夜之间,数百万两官银怎么就消失了呢?”他疑惑不解,是问韩东彪,更是无数次、再一次的问自己。
当年元帝初立,前朝野心不死,一直在暗处活动,更是瞄上了朝廷派发北军的饷梁,朝廷打着“剿匪”的旗号,其实却是歼灭前朝余孽。只是“匪”剿了,银子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这些年,朝廷剿匪剿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朝廷不腻,他们这些匪都腻了,无数的白花花银子还是一角都没露出来,仿佛凭空失踪了。
可是银子决计是不会凭空消失的,朝廷当时反应迅速,马上就派兵“剿匪”了,那些银子在那种风声万分紧急的情况下就是想运走也不可能,这么多年来,一直无任何音信,只有两个可能:
一,银子已经被秘密运走。
二,恐怕还在附近某个神秘地方沉睡——
很多人倾向于第二种情况,因为要运走这么大一笔银子决计不是易事,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一点风声也不泄漏出去根本不可能。
也因此,造就了这一带山寨猖獗,并不是因为打劫多好赚,而是大家都在梦想那笔银子。朝廷找不到,山贼找不到,两好,要是朝廷找到了——要找到早找到了——要是山贼找到,按照元帝当年的颁奖令,可以视功劳大小,至少能分到十万雪花银,并对以往罪行既往不咎——当然,山贼能找到,是没人会傻到跟朝廷分享的,没有人会真信朝廷说得比唱还好听的说话。
两人再一次低声讨论起来,再一次无所得。
这时候,二掌柜捧着信小心翼翼的进来,李东祥接过,看来抬头,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看了一眼韩东彪,韩东彪急问怎么了,李东祥皱眉说,“竟是真有些背景。是写给北平府的郡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