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厉说得没错,竺颜是好看。不过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是可以说是相当惹眼。单论五官,他其实算是美岛惠流和居心客那一挂的,容貌偏秀气,甚至还带点阴柔,阴柔中,又掺着那么些疏离。真要说起来,或许还是和居心客像些,虽不及他那么惊艳,气质却是相似的拒人千里,只是多了些虚情假意的随和,少了些冷厉;而比起美岛惠流,他又多了那么几分游刃有余的坦然与满不在乎的慵懒,就是这么些似曾相识又截然不同的特质,组成了华非眼前这个引人注目的光头男人。
……嗯,对的。光头。
其实从头到尾,最吸引华非目光的,就是这个光头。
华非扯了扯付厉的手,将脑袋凑上去与他咬耳朵:“你不觉得那个头很违和吗?”
付厉:“???”
“就很亮啊,像是灯泡……”华非越看越觉得魔性,“究竟是怎样的非人才会这么想不开给自己剃个光头啊?他和自己有仇吗?”
付厉想了想,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掉毛?”
华非:“……那这也太惨了吧。”
随着竺颜拐了个弯,他稍一沉吟,又补充道:“但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付厉闻言,微微抬了抬下巴,神情未变,眼中却透出少许的得色。
竺颜走在前面,伸手推开一扇画着魔法阵的门,率先走了进去,侧身的瞬间,目光向后一抛,斜斜地从华非与付厉的身上掠过。
“就是这楼里了,请进。”他招呼着身后的两人,在闪身进门的一刹那,又补了一句,“谢谢二位提醒了,下次出门,我会记着把斗笠好好戴着的。”
“……”抬脚刚准备进门的华非愣住了。
妈妈蛋,这可就有些尴尬了。
华非记得,他上次陷入这种尴尬的时候,还是在挺久之前,他和另一个“付厉”刚相遇的那会儿。当时他偷偷摸摸地跟在人后面,尾随未果,反而被抓了个正着……
嗯,这么一对比,似乎还是现在尴尬些。
华非懊丧地抓了抓头,继续跟在竺颜的后面,随着他在狭窄的楼道里转来转去。付厉默不作声地随在后面,一直紧抓着他的手不放,直到竺颜领着两人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摸出一大串丁零当啷的钥匙,当着两人的面,打开了房门。
“你的朋友就在这儿了。”他对华非说道,再一次率先推门而入。
华非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临近门前,感到自己的手掌又被付厉抓了下。
“你刚刚又出神了。”他低声问着华非,漆黑中微微带金的眼睛透亮宛如琥珀,“这次是在想什么?”
华非瞟他一眼,伸出手指搔了搔付厉的掌心,旋即便又松开了手,飞快地走进了屋里,顺口抛下一个轻飘飘又特别实诚的答案:“你。”
付厉:“……”
……这跟他从电视剧里学的那些东西都不一样啊。
没能用上学了很久的霸总台词,付厉不可避免地感到些失落,一点红晕却已开始熟门熟路地往他的耳朵根上爬。他将方才与华非的对话又在脑海里重播几遍,耳根的红意越来越是明显,甚至还要向外蔓延的趋势……
然而还没等那点红色爬上脸颊呢,付厉的读条就被一声惊呼给彻底打断了。
那声惊呼来源于早他一步进屋的华非。而华非惊呼的原因,则是源于躺在卧室床上的一个人。
他们此刻所在的房间,窗帘紧闭,整个儿都被布置得很暗,暗到连空气里都充满压抑。然而即使是在这么昏暗的环境里,华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欧乐?”他喃喃着对方的名字,大跨步地冲了上去,在越过站在床边的竺颜时,却被后者一把拦住。见华非被阻,付厉想也不想地便冲了上去,谁知人还没靠近就被华非出口喝止,附带一个“别闹,快坐下”的训狗手势。
付厉停顿了两秒,怀疑地看了竺颜一眼,终究还是听话地走到一边坐下了。华非缓缓地收回手,又咬了咬唇,从头到尾,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床上那人,这一回的长久注视却不再是出于“那人的光头很好笑”这样无厘头的理由——他的目光里满是褪不下去的震惊,又混着浓浓的困惑。
那躺在床上的人,此刻正被牢牢地束缚着,银灰色的锁链绕过他细瘦的手腕与脚腕,系向床头与床尾,将他整个人都拉扯出一个“大”字的形状;又有黑色的口罩与眼罩戴在他的脸上,口罩上面突起着奇怪的形状,看上去像是用某种并不柔软的材料制成,边沿处有涎水无法控制地滴落,眼罩上则洇着两团明显的水迹,看上去似是被反复加深过。
很不和谐的画面,华非愣愣地看着,脑子里却一点带颜色的念头都没有。
他没空想,或者说,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他去乱想。
他此刻只关心一件事——这个躺在床上的人,他曾经补习过的学生,那一身冲到刺鼻的血腥味儿和泥土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08章 繁衍(6)
欧乐,蓝蓝驱魔师辅导机构一期生,凭借着较为扎实的理论基础与相对出色的战斗意识,一进来就被分到了快班,在班上始终名列前茅,甚至在华非看来,凭他的能力,来上补习班都是算是多余。再加上他本身是混血儿,外表相当还不错,性格也好,是以在补习班里人缘一直都不错,在女生间的人气也相当高。
他原本是华非负责的学生,和华非的关系也一直不错,哪怕后来华非被换去了付厉所在的慢班,两人私下里依旧保持着联系,可以说,除去付厉和美岛惠流之外,他就是华非在辅导班中关系最好的学生了——虽然这个“学生”,实际比华非还要大三岁。
据说他本来是不打算当驱魔师的,甚至连接触里世界都兴趣缺缺,在人类社会连硕士学位都拿到了,最后是被家里人硬逼着来考证的。他对自己家的事不愿多提,华非却从蓝岳亮那里听过,他的血脉应是某个来自西欧血猎世家的分支,本家在业内还算是颇为有名的那种,放在二十年前,实力绝对不输当今的九方家。只可惜时运不济,他的本家在势头正好的时候遇上了大疫病——大疫病初期,全靠他们这些实力强大的人类世家在前线冲锋陷阵,暗中抵挡狂化的妖族与半妖,又因为欧洲的非人管控素来不严,妖族半妖习惯于往往自成群落,混迹人群,单位都是按一个街区一个街区来算的,一旦疫情扩散开来,情况最是严峻不过,是以当时欧洲那边的人类术者损失最为惨重,欧乐的家族也在大疫病之后衰落不少,偏偏灾情之后万物学院还和血族签订了和平条约,欧乐家族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根本,从此一蹶不振。
“不止是因为这样吧。”昏暗的房间内,竺颜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我倒是听他说,他家族倾颓的最后一击来自于大疫病后血族疯狂的报复,而万物学院却在已经收到求助的情况下选择了不作为——西方的驱魔师向来以血猎家族最为势大,而大多数的血猎家族,都是这样慢慢塌下去的。”
华非乜他一眼,又看了看被牢牢封住嘴巴的欧乐,微微挑了挑眉:“你说……听他说?”
“别看他现在是这幅鬼样子,实际也是有那么些‘清醒’的时候的。”竺颜无所谓道,“尽管这个所谓‘清醒’,实际也只不过是能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到处乱咬人而已……但好歹也是能有些交流的。说来也好玩,每到那种时候,他就会开始说胡话,各种胡话,从他小时候暗恋过的女孩,到长大后被人推搡前行无奈,所有压在他心底的事,他都会拿出来,颠三倒四地对我说。我所知道的,基本也都是从那些胡话里听来的。”
他走到一旁坐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服,偏头向华非问道:“不久前,血族似乎刚和万物学院起了不小的矛盾吧?你知道在那场矛盾中,这孩子跑到哪里去了吗?”
华非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开口:“他说是家里有事……啊!”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瞳孔倏然一缩。竺颜拖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我没能完全搞清楚状况,不过目前来看,事情就是你想的那样没错。”
那样?哪样?从头到尾都没跟上节奏的付厉茫然转头,看到了华非那陡然苍白的脸色。然而很快,华非的脸又变黑了,黑漆漆的,笼着某种很阴沉的气质,宛如暗影笼罩。
“这小子……蠢蛋……多半是跑到欧洲去了。”华非喃喃道,语气里犹带着几分不愿相信,“他去了那边,想去对付吸血鬼,结果反而被……反而变成了这样。”
他侧头看了眼被捆缚在床上的苍白男子,视线一转,又发现了放在床脚边上的一纸箱空针筒。针筒都是用过的,从华非的角度,不难看到残留在上面的深色痕迹,再结合竺颜的说法与欧乐身上的血腥味,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就很好推断了。
古老血猎家族仅存的后裔,在他人生第一场也可能是最后一场的血猎战役里,被感染成了一个吸血鬼,还是最为低等的那种——华非简直不敢想,这对于欧乐来说会是多大的打击。
暗暗叹了口气,他转头看向竺颜:“那么,你又是怎么遇到他的呢?又为什么非要把我找过来?”
“这事说来也巧。”竺颜不紧不慢道,“你也知道的,冥界共存区这里,鱼龙混杂,什么奇奇怪怪的家伙都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爱好也都会存在,自然也就会有那么一些非人,为了满足那些爱好,设法从外面弄来一些不是很适合出现在这里的东西。而我呢,偏偏又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每次有人进了新货,我总要凑上去看一看……结果这回,一看就看回来了这么个东西。”
他说着,朝着床上的欧乐努了努嘴:“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被整个儿塞在棺材里,棺材外面还糊了一层泥。把他偷运进来的人没发现他的存在,我却感觉到了,那藏在棺材里的东西——血腥味,还有很明显的饥渴……诶,别这么看着我嘛,我只是碰巧对这些东西很敏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