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付厉先生现在想要杀我,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觉醒了言灵之力的付先生的对手。但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有些话不管怎样,有些话得当面对付厉先生说。”
咬了咬唇,他陡然挺直了腰板,注视着付厉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您和华非对方哲安说,他生而无罪,愿意放他一条生路。那么我也想问一句了,我们也是顺天而生的,我们又何罪之有呢?”
他这话说得古怪,付厉听完却是一愣。
如果现在是华非在场的话,他可能还会去抓一抓方哲安话里的漏洞,然后逐条逐条,有理有据,认真反驳。然而现在华非已经半下线了,依然在线活跃的是付厉,将这话一字不漏听进去的也是付厉,最后被糊弄得一愣一愣的还是付厉。而等他终于反应过来,不再呆楞的时候,宋祉已经穿着他的小皮衣,哒哒哒哒,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算了,不管他了。”
原地默了一秒,付厉明智地决定不再纠结,转身走了。他现在的时间很紧,因为之前施术的关系,华非本人的意识已经开始消散了,完全的消散就是昏迷,到那时整个意识空间都会关闭,他一个外人也会被强制清出去。所以,为了华非的安全考虑,他不得不赶在华非的意识完全消散前,先把他的身体停到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去,而这个地方究竟在哪儿,付厉表示他也在思考。
而就在他控着华非的身体离开小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等一下,刚才那个人……他是怎么知道我的?”
同样的问题,宋祉也很好奇。
趁着付厉一愣神,他撒开丫子,转身跑出了几百米远,直到确定了付厉不会追上来了他才停下。因为现在用的这个身体是死宅,光是这几步路就把他累得够呛,蹲在路边喘了半天的气,喘允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装完逼就跑,真吉尔刺激。”
伸手拍了拍脖子后面的兜帽,他艰难地转头,向后看去。
“说起来,母亲,您是怎么知道的——您怎么知道,刚才那个身体里,和我说话的人是付厉?”
第98章 无罪(3)
没有人回答他,空气中一片安静,唯有细微的风声。
那风声自宋祉的兜帽中传来,原本动静还小小的,叫人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然而很快,声响便大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兜帽的膨胀,宋祉用余光瞥见自己的兜帽在短短数秒内越涨越大,旋即便感到一阵巨大的寒意旋转着扑面而来,伴随着不小的力道,抽在他脸上,迫得他当场就闭上了眼。而等他再睁开眼时,那不断膨胀的旋风已经从他的兜帽里跳了出来,化作约莫一人高的一团,在宋祉的脑袋边上不住地转来转去。 风声贴在宋祉的耳边,呢喃不止。宋祉安安静静地盯着,神情逐渐凝重,不过一会儿,忽又扯起嘴角,歪嘴笑了起来。
“嗯嗯,母亲,您放心,我都明白的。”他对着耳旁的风说道,目送着那小团的旋风化为一只鸽子大小的风鸟,振翅朝空中飞去。
“不就一个华非么。保证给您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宋祉喃喃着,朝后看了一眼,语气沉了下去,“您要的东西,最后一定都会给您弄到的,我保证。”
与此同时,华非的意识空间内。
华非本人的意识正在渐渐消失,付厉的周遭也在迅速地变暗,仿佛路灯次第熄灭的夜晚。付厉控着华非的身体往外跑了几步,忽又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看半透明的华非,估算了一下剩下的时间,怎么算都觉着要带华非安全转移是不现实的,说不定跑到半路就要被华非关闭的意识空间给赶出去,便果断调整了策略,带着华非的身体走进了地下通道的另一间空屋,从华非的包里翻了些粗盐和巫术袋出来,放在周围做了个简单而完善的防护,又用华非的手机给方哲优打了个电话,通知他来接,之后便啥也不做了,安静地坐在防护圈里,脑袋一歪,一动也不动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的付厉已经可以走了。意识交流的法术本就有些费神,更何况他还操控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动了那么久,消耗更是巨大。此时华非已经摆脱困境,他也没什么一定要留下来的理由,可他还是选择呆在那儿,呆在华非的意识空间里,望着身旁逐渐消失的华非,目光一点也舍不得挪开。
“你是个怪人。”他望着华非,轻声说道,声音之小宛如自言自语,“总对我说些奇怪的话,做奇怪的事。”
——让他也变得奇怪了。
奇妙的情感在付厉的心里流转着。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挪着屁股坐到了华非的旁边,无法克制地朝着他的身体伸出了手。
然而他的手指并没能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几乎就在指尖接触到华非脸庞的刹那,对方整个儿消失了。四周陷入了完全的黑暗——还没等付厉反应过来,他就被关闭的意识空间给狠狠踢出去了。
睁开眼睛的瞬间,付厉便感受到了来自胸口的巨大痛楚。
一阵一阵的,像是有刀正插在胸口里翻搅,又有什么正在心脏里冲撞,咧嘴挥爪,对着那暗红色的肉块撕咬抓挠,恨不能扯出一个洞来。
虽然以前也会痛,但从来没痛得这么厉害过。付厉努力去忍了,却终究是没忍住,从喉咙里泄出一声呻吟,身子一歪,从躺着的沙发上摔了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付厉挣扎着抬起头,只见纪绪正急匆匆地凑过来,一脸无措地看着自己,看上去像是想来扶,又不太敢。付厉用力喘了两口气,侧身避开了他的手,抬头向四周一望,这才发现原本聚在一起看电视剧的毁约师们都已经散了,现在还坐在这儿的就剩一个纪绪。桌上的支架上摆着个插着耳机的手机,《命中注定我要你》里的男主正在大雨中撕心裂肺地吼,付厉明白了,纪绪这是在重补之前的剧情呢。
纪绪焦急的询问依然没有停止,付厉觉得有些烦了,挥挥手叫他安静,跟着便艰难地翻过身,依着沙发腿坐下,咬牙硬挺着,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感到来自胸腔的阵痛在渐渐褪去,一切归于平静。
付厉张大了嘴,像是上了岸的鱼一般,仰头呼了两口气,顺手一抹额头,这才发现额上已满是冷汗。他随手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抹了抹脸,又因为身上也是黏腻腻的,便把衬衫也一并脱了,脱完了才想起,这房间里还有个人。
“啊……”他有些尴尬地转头,正想和纪绪道歉,却见对方一脸的毫不在意,甚至还好心帮他拿了件毛巾。
“谢谢。”尚未出口的道歉变成了道谢,付厉接过毛巾擦了擦身子,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纪绪倒是无所谓,又帮付厉倒了杯水递过去:“没事的,付厉前辈,我和朔明他们住一屋,他们经常这样的,我都习惯了。”
他说着,目光无意识地往付厉的胸膛上一瞟,旋即便奇怪地蹙了蹙眉。付厉的左胸口处,最贴近心脏的部位,有一个很奇特的环形凹陷,像是一枚戒指留下的印痕。纪绪只觉得这个痕迹有点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正待细看,视线却被付厉手里的毛巾一挡,不给看了。
视线上移,对上付厉不悦的眼神,纪绪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气氛尴尬,这回觉得不好意思的倒是他了。
轻轻咳了两声,他转过头去,顺势将桌上的手机抄在手里,手指绞着耳机线,试着转移话题:“说起来,付厉前辈刚才是梦见华非先生了吗?”
付厉闻言一愣:“为什么问这个?”
“嗯,没别的意思,就是刚才听见你一直叫他的名字,有些好奇而已。”纪绪如实说道,转头看见付厉茫然的眼神,又觉得有些好笑,“付厉前辈不记得了吗?就刚才,你从沙发上跌下来那会儿,边疼得牙齿打颤边叫华非先生的名字呢,一刻不停地,跟说咒语一样……他怎么你了吗?”
“……不是的。”付厉喃喃道。他看上去脑子还不是很清楚,过了许久才终于对纪绪的话做出回应,“他没怎么我。我想怎么他。”
纪绪:“……啊?”
没理会纪绪的惊讶,付厉依旧只是沉默地站着,两边的眉头却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彼此之间越靠越近。他似是在认真思索些什么,眼神一时明亮一时黯然,目光渐渐变得幽邃,纪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正想再开口问些什么,却见付厉猛地抬起头来,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纪绪被吓得不轻,连说出口的话都变了调:“付、付厉前辈——”
“安静。”付厉不客气地说道。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纪绪,脑子里来来回回播放的,却全是华非伏在自己肩上的、半透明的身影。
“问你。”他严肃地开口,语气之凝重,惊得纪绪一下子站直了身体,手里的手机都差点拿不稳。
纪绪:“嗯?”
“如果。”付厉刚开口蹦出两字,就又卡了。他不太清楚现在自己这种状态应该怎么说,只能在自己有限的词库里去尽可能地挖掘和拼凑,拼了半天,总算是拼出了一句目前最能表达自己心情的句子,“我遇到一个,很想要的东西……”
纪绪:“……?”
“他很难得,很好。他也想要我。”付厉努力说完了后半句话,感觉脸有点发烫,“那该怎么做?”
纪绪:“……”他不知道啊。他只是想留下来撸个剧而已,这种听着就很不和谐的东西他怎么会知道?他还是个孩子!
纪绪懵了,完全懵了。很显然,他无法回答付厉的问题。
事实上,也不用他回答。还没等他懵完呢,有人就替他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