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飘进了他的嘴里。他神情古怪地站了回去,将那东西掏出来一看,发现是一片紫色的桔梗花瓣。
蓝纺的惊叫从前方传来,他愕然抬头,看到的却只有紫色。
铺天盖地、疯狂乱舞的紫色。
第60章 崇心(8)
第五十九章 崇心(8)
漫天紫色,狂乱如风暴,一时间竟给人一种即将被吞噬的感觉。华非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看付厉,付厉只轻轻摇头,示意并非自己所为。
“韦鬼。”昂首轻嗅了一下空气中的气息,付厉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扶着华非站起身来,伸手想把华非拽到自己身后,对方却早在他的手指抵达之前便已窜了出去,口中不住呼唤着蓝纺的名字。付厉无奈,回头示意尚在远处警戒的美岛惠流赶紧让开,紧跟着便追了上去,正要探手去搭华非肩膀,忽然感觉脑袋嗡地一下,眼前的场景忽然都模糊起来,连声音都远去。
相对应的,另一幅画面却在眼前缓缓拉开,初时只覆着一层淡淡的水墨般的色彩,然而很快,那颜色便浓烈起来,扑在眼前,栩栩如生。
石殿、长廊、街道,没有温度的阳光,师父漠然又严肃的脸。耳听着陌生又熟悉的谈笑声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响起,付厉的心不由往下一沉。
大意了。
老铁一脉,虚幻之力——那些桔梗太具有误导性了,他还以为来的韦鬼是宋祉那边的……这回糟糕了。
幻觉从四面八方迫了过来,付厉本就疲惫,这会儿更是支撑不住,一下跌倒在了地上。在意识彻底沉进幻境之前,他隐约看到的,是华非跪倒在地的身影。
论起个人的感受来,华非可能还比付厉要更糟糕一些。
付厉的幻觉里起码还有阳光,华非能看到的却只有一片沉沉的黑。付厉的幻境里起码还有人说笑,而他所能听到的,全部都是号哭。
厉鬼的号哭,如影随形,充斥着空气。他听到他们在惨叫、在求饶、在怒在恨,他听到有人在说“我好饿”,声音像是小甄,又不止是小甄,声音里像是混了很多人,可有不止那么多人。不同的音色掺在一起、不同的哭泣拌在一起、不同的台词搅在一起,搅成了一锅滚烫的热油,滋啦作响,热气翻滚,毫不客气地兜头浇下,温度挟着痛楚划过皮肤,留下大片的皮开肉绽。华非觉得自己应该会被痛得大叫,实际他却只是在大笑,笑声从伤口中钻出来,鲜血淋漓的,伴随着几近疯魔的、支离破碎的自言自语。
说的是什么?华非听不清。他也不敢去听,只慌乱在这一片充斥着鬼号的黑暗里跌跌撞撞,想要赶紧逃出去。身体像是自己的,又不像是自己的,他一时觉得自己在往前跑,一时又觉得自己还停留在原地,一时觉得自己停留在原地,一时又觉得自己正往下坠。他想要呼救,话说出口却变成了付厉的名字;他觉得自己是该向付厉呼救的,呼唤的语气满是崩溃与恨意。
他听到自己喊出了一个名字,不是付厉的名字,是另一个名字,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名字,用着全然陌生的语言。他撕心裂肺地呼唤着那个名字,灵魂仿佛都快要从喉咙里拉扯出来,他听到自己在说——“涅婴,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怎么可以这样害我!”
涅婴……这又是谁?
华非迷迷糊糊地想着,突然感到掌心一阵刺痛。眼前的画面开始动摇、淡去,取而代之是落着一堆杂物的紫色花丛。华非努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来这堆杂物就是之前从自己包里掉出来的那些。他又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搞清楚,自己此时正跪在地上,脸朝地面的事实。
撑在花丛间的手掌传来持续的痛感。华非抬起手一看,只见掌心里正嵌着不少的玻璃碎片,血迹斑斑的。看来自己应该是被疼醒的。
他不由自主地苦起脸,忽然听到蓝纺在叫自己,慌忙抬头,在发现蓝纺完好无事后便长长地舒了口气。蓝纺的神情却满是慌乱无措,一手指着面前的花田,语气很是不稳:“非非哥,崇心姐……她不见了。那些花把她卷走了……”
华非一愣,顺着蓝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神情越发错愕。
哪里还有什么花瓣?整个花园里,不过就是一些凋残的蒲公英而已,没有桔梗,没有崇心,仿佛他们的存在,也不过只是一场幻境。
而现在,大梦初醒。
与此同时,蓝纺屋后的桦树林深处。
九方崇心倚在树干上,满脸不悦地看着自己对面:“你什么意思?谁允许你突然把我带回来的?我答应了吗?”
“情况有变,总得采取些措施。”立在她面前的人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有毁约师出现了,我可不打算冒险行事。”
“毁约师?”九方崇心蹙眉不解道,“矮个子的那个?看着没什么特别的。”
“不,那是毁约师的同伴。我也觉得他看着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据说我对家的宋祉正在找他的麻烦,所以应该还是有些奇特之处的吧。”对方淡淡地望了过来,正撞见九方崇心脸上的不以为意。她轻轻笑了起来,“别觉得我胡说。韦鬼不会在无谓的家伙身上浪费时间,这点不管是对家还是我们都一样。”
九方崇心嘁了一声,别过脸去,那人笑了笑,又道:“我说的毁约师,是高个子的那个。付厉,毁约师里的怪人,我有不少兄弟姐妹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你怕他?”九方崇心挑眉反问,语带嘲讽。
“怕到算不上,嫌麻烦而已。”那人淡淡道,“毕竟我现在这副身体,真要把毁约师招来了,逃都没有办法逃。”
九方崇心又是冷哼,直起身子往旁边走去,那人却仍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月光透过枝叶打在他的身上,显出树皮一般的质感。
——或者说,那就是树皮。干枯质硬的树皮,覆在她脖子以下的皮肤上。她的下半身完全就是树干的样子,干瘦且笔直,末端牢牢地抓在地里面;上半身则勾着一抹还算优美的线条,透出那么些前凸后翘玲珑有致的意思,然而配上那诡异的皮肤,却是显得更加诡异了。
“别跟我生气,乙方小姐。”她对着九方崇心说话,脸上是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一只从树下跑过的红松鼠,“我们都很清楚,即使让你留在那里,你也绝不会下手去杀她的。”
“你又知道了。”九方崇心冷冷道,目光却有些闪烁,“那你呢?就打算这么看着?那还要你做什么?”
“您是在指望什么呢?指望我替您做到您做不到的事吗?很抱歉,我只负责点燃您的魂魄,给您同归于尽的力量,这是一早都写在协议里的。至于别的,我懒得做,也没必要。”韦鬼沉静道,“会替你动手的韦鬼?也有,宋祉他们家都是这么干的,不过很可惜,我们这儿没这习惯,还请乙方小姐您谅解一下吧。”
九方崇心:“宋祉?那到底是谁?”
“对家的孩子。”韦鬼答道,“仗着有母亲撑腰就肆无忌惮的二批移民,自大又记仇,如果不小心遇到了,最好能绕着走,除非你有把握,能一次杀掉他们。不然他们有的是办法来折腾你,我就是一个挺好的例子。”
九方崇心望了她一眼,眼神微微变了:“你这身体,是那个宋祉搞的?”
“他还没那么大本事。”韦鬼的声音冷了下来,“是他的兄长,他们这一脉的首领。那家伙可比宋祉难缠多了……也是我自己蠢,选了个树妖的身体,给了他机会。当时只想着树妖活得久一些,倒没想到还有被打回原形的风险。”
“活该。”九方崇心不客气道,“贪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只是想活得久一点,好腾出更多的时间去找我母亲,这也算贪心吗?”韦鬼平静地看向崇心,“如果这都算贪心的话,那您对‘贪心’对定义也太严苛了。”
“切。”九方崇心满不在乎地转过脸去,“你不是能换身体吗。觉得命短了,多换几次不就行了。”
“我懒啊。而且换身体多麻烦,还要物色猎物,还要签约,还要帮他们完成愿望……别这么看我,我倒是想呢,直接一把火把灵魂烧掉,想换哪个身体就换身体,但我没办法啊。灵魂都是受规则保护的,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一样,没有得到允许,纵使是我们,也是没办法任意伤害的,只能靠契约来骗,就是这么无奈。”
“工作辛苦。”九方崇心冷冷地说着,转身往树林外走去,韦鬼开口叫住她:“你去做什么?”
“找蓝纺。”九方崇心头也不回道,“故事都听得差不多了,总该去做正事了。”
“毁约师……”
“那就等毁约师走了再说。”九方崇心道,“他们又不可能永远待在那儿。”
“他们走了又怎样?”韦鬼好笑地看着九方崇心的背影,“还是那个问题,就算你再见到蓝纺,你会动手杀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