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非刚上车时还挺兴奋,非要教付厉用手机看剧。结果没多久便开始打呵欠,人和手机双双玩到没电,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付厉替他将毯子盖上,拿着自己的手机又研究了一会儿,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便放弃了,将手机一收,依着车窗开始看风景。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皱了皱眉,抬手捂了下胸口,唇角微微一动,很快便又绷住了。
那个地方又有些不舒服了。一阵一阵的,像是在心脏的深处还有一颗心脏在跳动,不客气地牵扯着神经与皮肉。疼痛倒算不上多疼痛,就是让人觉得挺烦躁。现在还算好些了,在华非刚入院那两天,这种不适的感觉还要再明显、再恼人一些,仿佛在自己的胸膛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似的。
会搞成这样的理由,付厉自己也大致有数。当初为了救下华非而钉在小甄头上的那一刀,对他而言实是太超过了——殿里的老师曾教导过他,不管是力量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超过”了,便都是负担。
更何况他的力量还都是借的……
视线被天际的一片云朵引了过去,付厉凝神细看,只见云层之间气息流动,隐隐可见一只大鸟的轮廓在云间穿梭隐没,沿着与汽车相同的方向前行。付厉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忽而抬手,对着车窗打了几个手势,动作很急很迅速,表情却很虔诚。
正在开车的司机透过后视镜好奇地望过来,忍不住问道:“小哥,你哪儿的人啊?”
付厉瞟了他一眼,放下手,没有回答。
“别不说话啊。”司机大叔像是兴致来了,追问道,“你应该也不是本地人吧?我看你那几个手势,倒有点僰族人的意思……你云南来的?是吧?我一看就是!那你会使蛊吗?我媳妇也云南的,他爸爸就会使蛊,以前还老拿这个吓唬我……”
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付厉摇了摇头,话头顺溜地便是一转:“哦,你不用蛊是吧?也是,蛊术一般女的学得多,那你……”
付厉又摇了摇头,司机一愣,随即便不明所以的一笑,刚要对付厉的身份展开新的猜测,一个声音忽然从后座的毯子下面响起来:“大叔,你别瞎猜了,他压根就不是云南那边的好吗?”
司机乐了,一副更感兴趣的样子:“我猜错了?那小伙子到底是哪儿人?”
“我不知道,你问他啊。我也想知道呢。”华非懒洋洋地说着,从毯子下面钻出来。托这个司机的福,他还没睡多久呢,就给吵醒了。
漫不经心一抬眼,他看到司机耳后几片多彩绚烂的羽毛,登时了然。鹦鹉半妖,难怪一副很聒噪的样子。
揉了揉眼睛,他身体微微前倾,正打算问问司机还要开多久,付厉接下来的一句话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列姑射。”付厉如是说道,逐字逐字地,吐字很认真,仿佛仍有些拿捏不准读音,“我的家乡,在列姑射。”
第42章 蓝纺(2)
列姑射?
陡然听到这个名词,华非不由愣了一下。这个地方他知道,《山海经》里有记,和关于石夷神的记录一样,就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没给出多少信息量。这样看来,付厉和《山海经》还真是有着不小的关系?所以他到底是来自哪儿?山海界吗?可廖清舒告诉过华非,山海界里只有下岗待业的神,和一群没有自由、三观古怪的妖怪。
至于列姑射这个词,他倒是没听廖清舒提过……那也是山海界里面现存的地点之一吗?
华非想再向付厉打听得详细些,又怕惹得人家烦;便琢磨着等有空了得去找廖清舒打听下,转念一想又有些犹豫。廖清舒现在在山管办实习,而山管办对待从山海界里逃出的妖怪可不算手软。他有些担心,虽然他很确定付厉不是妖怪,但万一山管办还是觉得他不安全,要把他送回去给怎么办?
就算不送回去,听到有人和山海界相关,他们也一定会展开调查。而付厉明摆着是不愿意让外人知道那些关于毁约师的事的,华非担心自己多问一句,可能会给付厉带来麻烦。
付厉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也就是顺口回答了一下华非的疑问,居然会引出对方这么多的内心戏。眼瞅着华非呆呆的失了好一会儿神,他忍不住拍了拍对方身上的毯子,问道:“怎么了?”
“哦哦,没什么,想事情呢。”华非一下子回过神来,慌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的右手直接从毯子里面伸了出来,上面仍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然而看那灵活流畅的动作,显是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付厉瞟了那手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复又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华非下意识地跟着往自己胳膊上看了一眼,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的手臂,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应该是被小甄咬掉了一块的。然而截止他出院为止,那上面的伤口几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个痊愈的速度绝对不正常——华非对万物学院的医疗院很了解,这里的治疗普遍偏保守,比起效果更注重安全性,会使用的治疗法术也往往比较低级,见人感冒了还会一本正经地给开头孢。除非病人自己要求并愿意签下免责协议书,否则他们是绝不会对患者使用任何强效的治愈法术或者药剂,这也就是为什么比起医疗院,人们往往更倾向于私立的巫医诊所。
那么,他的伤口是因为什么才能好得这么快?
华非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付厉,视线若有似无地在对方的侧脸上兜了一圈,最后终于偷偷摸摸地抵达了目的地。那双形状美好的薄唇此刻正微微抿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照的关系,正呈现出一种很润的色泽,让人联想到某种滑而甜的食物。
“你用润唇膏吗?”华非忍不住问道,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跑偏了。
“什么?”付厉没反应过来似地看他一眼,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华非神情立时变得微妙起来,静了片刻,默默移开了脸。
“不,算了,没什么,当我没说。”
付厉:“?”
华非摆了摆手,示意他别问了,跟着又抽空脑补了一下付厉张着那双自带滤镜的嘴唇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上吐口水的诡异画面,嘴角不由有些抽搐。
“说起来……”仔细想了想,华非还是决定问一下,“我这手……”
“哦,这个。”非常难得的,付厉准确地领会了华非的疑惑,立刻答道,“你老师。”
“???”华非没听清楚,又问一遍,“谁?”
“姓杨。”付厉道,“他说他是你老师。”
“我的导师吗?!”华非这才明白过来,慌忙掏出手机去检查自己的未读信息,“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人跟我说一下!”
“就你躺在床上的第二天。”付厉道,“他来看你,你还睡着。他问你哪里不好,我说你少了块肉。他就让我去买些玉米粉,然后把粉弄成泥,填在了你的伤口里。”
华非:“……”
他就说怎么总觉得自己长出的新肉有一股素食的味道呢,合着就是直接拿玉米粉捏的?!
——不过也是,这确实像是自己那位导师的画风……
杨师泥,研究院的风云人物之一。据说这位年轻的教授向来对各民族的创世造人传说非常有兴趣,这么多年来研究成果颇丰,动手能力又强,会效仿着帕查卡马克*一样对着他的胳膊来上一团玉米粉还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他说什么了吗?”华非询问着,同时放下了手机。他已经将所有的记录都翻过了一遍,非常确定自己没有错漏了来自导师的任何消息。最聪明可爱的学生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发消息来慰问,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把关心落在病床前了。
付厉歪头思索片刻,不是很情愿地点了下头:“有。”
“说了些什么?”华非等了片刻,见付厉并没有要转达消息的意思,不得已又问了一遍,“你不用完全复述,意思到了就行。”
付厉的表情变得更不情愿了。好一会儿,他才硬邦邦地开口:“他让我离你远点。”
“???”华非瞪着眼睛望着他,像是一时间还没理解到这句话的意义所在。片刻之后,他突然明白过来,轻轻“啊”了一声,刚想抓着付厉细问,却听一声喇叭响,鹦鹉半妖司机笑嘻嘻地回头:“先生们,到啦!蓝纺小姐的男朋友正在那儿等着你们呢!”
“蓝纺?”华非又是一怔。他以为这车是开到自己家的呢,怎么突然蹦出来个蓝纺?
付厉抿了抿唇,问道:“蓝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