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非:“啊?”
“那个时候没见着,原来是在这里。”男人意味不明地咕哝了一句,将华非拉起拖到身后。他的手掌冰冷,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枚戒指,触感更是冰一样。华非抽空瞟了一眼,觉着像个银的,环上刻着没见过的图案,像是流云纹,线条却更曲折,层层叠在一起,叠出一个近似于菱形的东西。说不清好不好看,但就是让人觉得古怪,又有点熟悉。
心中蓦地一动,像是蛰伏于冬雪之中的动物,忽然在雪堆里翻了个身,抖下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华非将视线黏在了那枚戒指上,盯着看了一会儿,突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跟着他的眼睛便是一痛,像是有什么在一瞬间刺进了双瞳。华非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呼,甩开男人的手,使劲捂着眼睛,又揉又按,身体摇晃了两下,又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摸向旁边,想给自己找些能倚靠的东西。意料之中的墙壁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冰冷的大手,再度将他的手牢牢包住。
耳边传来女子嗲嗲的声音,伴随着高跟鞋有节奏的敲击:“付毁约师,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
认识的?——华非一下子明白过来,人家多半是过来寻仇的,自己被连累了!
眼里的疼痛渐渐淡了,他试着睁开眼,却只看到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瞧不清楚。男人扶着他坐下,用手掌抚了下他的眼睛,将他的眼皮合上,安慰了一句“别怕”。华非不安地摇头,男人又按了按他的肩,厚实的手掌从他稍显单薄的肩头划过,揽住他的身体,用沙哑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没事,等会儿就好”之类的话。华非下意识反抓住了他的手,依旧是那样冰冷到让人不适的温度,对于一个如堕冰窟的人来讲,却像是依靠和救赎。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直到确定他确实平静下来了,被称作“付毁约师”这才转头对那女人道:“不好。”
华非:“???”
“我过得不好。”男人操着那口古怪的腔调继续道,“我最重要的人不在了。所以我过得很不好。”
华非:“……”
他明白了,男人这是在回答女子的话——“别来无恙”,翻译成大白话可不就是问人过得好不好吗。
问题是人家也就顺便这么一提啊,搁在打架前这话的本质就是个“操你老母”,谁会真的来关心一下你私生活啊?
华非无语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为男人默哀,还是该为他的智商。
女子显然也被男人的这个回答给弄懵了,呆呆地“嗯”了一下,半天没蹦出句话。还是巷子另一头的几个小混混反应得快些,其中一个朗声道:“既然不好,那就去陪他好了!——老铁,动手吧!搞不死他,我们谁也别想过得舒坦!”
“老你妈逼铁!老子现在的名字叫艾琳娜!”女子怒吼一声,转向男人,声音又恢复成了那副嗲嗲的样子,“付厉先生,您说您这样图什么呢?一次次地用时间困住我们,您又能得到什么呢?不过是和我们一样,被困在同样的循环里出不去罢了。”
“……”捕捉到关键词,华非默不作声地侧过了耳朵,屏息细听。
“契约。”男人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这回华非没有懵了——根据之前的经验,他猜测男人这又是在正面回复女人的问题——很显然,他把反问句和疑问句搞混了。只是不知道他这句“契约”针对的是哪个问题?
女子替男人回答了他:“对,契约。您搞这么多事,就是为了不让我兄弟完成新的契约。但付厉先生,您问问自己,您这么做有意义吗?你那么多次试图阻止契约,有哪一次是成功的?您阻止不了契约,也杀不了我们,这就是事实,又何必想不开一味钻牛角尖呢?”
她说到这,顿了顿,忽而压低了声音:“对于您在团队里的遭遇,其实我们也有所耳闻。那些毁约师自傲又自私,就因为嫉妒您的天分,居然就能做出那样的事,这是连我们都看不下去的。这样不堪的队友,付厉先生确定还要与他们共事吗?不管您相不相信,我都要说一句,您的心愿,其实也并非只有毁约师才能完成。”
这是在……劝降?
成功跟上剧情,华非忍不住在心里哇嗷了一声,偷偷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能稍稍看清楚一些了。男人轻斥了一句“别睁”,又把他眼睛合上,转头去看红衣女子,嘴里说道:“错了。”
“哪里错了?”女子臀胯轻摆,踏踏地靠了过来,凑近男人的脸边吐气:“我们对您的理解可不比您浅。您在神殿里委曲求全,为的不就是那个小小的心愿?”
“前面的错了。”男人直愣愣道。
女子歪头:“嗯?”
男人:“谁说我不能杀你?”
跟着,便是“嗤”一声响,似是什么贯穿了皮肉。
女子的痛呼在华非的耳边炸开,跟着便是一串鸡飞狗跳。凌乱的脚步与叫喊此起彼伏,他听到之前那个小混混的声音,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慌:“石夷神的戒指!他哪里来的这个!”
那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撤退”的命令与“快跑”的呼喊接二连三地响起,然后迅速消失。
乌合之众。华非在心里作了判断,看来这应该是某种群居形的生物,喜欢集体行动,却缺乏纪律与规则,所谓的队形,一遇事就乱了——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个叫“付厉”的把他们的首领给砍了。虽然感觉不太受尊敬,但那个红衣女子,应该就算是这群人里的领导没错了。
他眼睫一颤,再次睁开了眼。现在他的视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目光散了一下,很快又再度聚起,刚好捕捉到消失在巷口的几个身影。瞳中一团白火倏然而逝,华非蹙蹙眉,又揉了下眼睛。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些混混的头顶似乎在冒着绿色的光——他可不记得自己之前有看到过这些。
混混都跑没影了。他回头在看男人,只见他安安静静地垂手站着,脚下和旁边的墙上散着些血迹。
这个巷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华非仰望着男人的下巴,拽紧了挎包的带子,小心地问道:“那女人呢?”
“没伤到要害,被救走了。”男人回答道。想了想,他又道:“她不能死,也不用死。”
华非“哦”了一声,又问道:“他们是什么?妖怪吗?哪一种?你又是谁?你是妖怪吗?还是半妖?”
华非边说边打量着男人,觉得他应该不是妖怪,身上并没有很明显的气味。半妖倒是说不定……人类与妖族通婚已久,传下的混血子嗣中不乏那种血缘稀薄天赋不显的,归类还是归在“半妖”里,但实际上属于妖的部分连“小半”都没有,就像自己一样,身上没有气味也无可厚非。
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人——人类术士,驱魔师。然而华非看了看男人脚下淡而模糊的影子,想想还是自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子里蕴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们是韦鬼。我是毁约师。”
他停了下,仿佛强调般又说了一遍:“大毁约师。”
华非:“?”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很遗憾地发现自己的知识框架里没有这两个知识点。
“那……这个时间循环是怎么回事?”他问男人,“听他们的意思,这就是你搞出来的,对吗?打个商量,把我放出去吧,我真的不想再被我女朋友啃了。”
“那个是我。也不是我。”男人说着,将华非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衣服,“乖,去找安安。”
华非:“???”
安安……他女朋友就叫安安。
华非的眉头皱了起来,张开口刚想追问什么意思,却听一阵扑啦啦的声音响起,男人身后展开一双羽翅,轮廓有些畸形,翅上燃着白火,上下一拍,火苗簌簌落地,人却是瞬间不见了。
华非张嘴呆站在原地,怀疑自己看见了天使。
又有脚步声从巷口传来,华非转头,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正跨过花盆的碎片匆匆靠近。来人瘦腰窄鼻梁高,剑眉薄唇吊梢眼,米色的衣裤上还沾着大片的咖啡渍,人还没靠近,先飘来一阵咖啡香。
“混蛋,又跑了!”付厉双手撑着膝盖,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日光从大楼间投下,落在他身上,在水泥地上印出一个清晰的黑色倒影。华非诧异地看着他的脸,再看看他的影子,只觉才刚刚清楚一些的脑子顿时又乱了,待要开口询问,却见对方倏然抬头,凌厉的目光从自己脸上狠狠剐过。
男人警惕地眯起了双眼;“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