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抖腿也就算了,还这么抖,到哪儿都抖,看个电影,带着电影院里一排座位都在抖,别人还以为地震,看一半全跑了。”佟凯开始学着上一任男朋友抖腿,说:“你看,这种频率,这个幅度,这是人的两条腿吗?这完全不符合人机工程学,这是马达!抖的时候,脑袋还像我这么歪着,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中风了!”
“生活习惯也就算了,人无完人嘛,还能忍,可是什么山盟海誓,非你不可,全是骗人的,骗人的!就为了骗我帮他们打官司,咨询法务问题!我说怎么就每次出来吃饭,都让我给他出主意,哪儿来这么多官司?”
“就想让我给他免、费、咨、询!最后发现,是个直男!老婆孩子都有了,孩子都两岁了好吗!”
关越一瞥佟凯,看那表情,似乎是像说什么,却忍住了。
佟凯近乎绝望地说:“我觉得我的人生最失败的时候,就是总算,总算等到了他终于答应我上床的那天晚上,洗好澡,换了身浴袍,我还倒了杯小酒,放了首音乐,调暗灯光,正想搞点气氛的时候,他拿着把鸡毛掸子出来,我心想哟,你还打算玩点别的吗?好歹弄个鞭子吧,鸡毛掸子是怎么回事啊?”
“结果,结果他扑通给我跪下了!”佟凯声情并茂道:“他说‘哥,您就放过我吧,我承认我骗了您,只是想咨询这融资并购的死胡同案子接下来怎么整,我也不想骗您呐,我哪里敢啊!是我们老板让我一定得来,您就放过我的菊花吧……”
佟凯哭丧着脸,学着那小高管的表情,哀求道:“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婆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在做这种丢人的事……”
佟凯抄起关越办公桌上的一个金饭碗摆设,作了个捧碗的动作,诚恳地叫道:“您打我吧!您用这杆鸡毛掸子,像我老婆打我一样打,打我脸吧!哥!我能接受您打我的脸!”
关越与佟凯对视。
佟凯悲伤地说:“我能打他吗?好歹也开口说了爱,怎么舍得下手打他?二十五岁就当到公司高管,辛辛苦苦,在大城市里拼搏,压力那么大,腿都要抖瘸了,看了就心疼……还能怎么办?算了,算了。”
关越把一杯奶茶递给佟凯,顺手收走他的金饭碗,从文具匣里翻出一管万能胶水,将金饭碗粘死在办公桌上。
佟凯喝了口奶茶,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佟凯长得很显小,二十九岁的他只看脸像个还在念书的大学生,眉眼轮廓分明,皮肤就像牛奶一般,聊起天来眉飞色舞的,粘人、爱笑,有股蓬勃的生命力。有话从来单刀直入,不给人留半分情面。
佟凯无奈道:“现在找个对象太难了,不是打我钱的主意,就是打我才华的主意,这世上还有真爱吗?!哎,你在听么?”
关越的表情带着些许凝重,认真地看手机。
佟凯眯起眼,说:“还在看Epeus的新闻?你打算救这家?”
关越终于说了一句话:“不可能,我不收破烂。”
并摸了摸他继承自父亲家族那高挺、漂亮、完美的性感鼻子。
九月里秋高气爽,公司开始清盘,银行与股东代表们下了最后通牒,十月一号前,个人资产强制执行破产流程。祖国母亲的生日当天,天和将失去几乎所有财产,搬出家去,另找地方住。
所剩无几的公司员工们,在办公室里伸长了脖子等着,原本天和让财务总监把钱发下去,遣散就完事了,奈何所有同事一致要求与天和合个影告别,权当留个纪念,天和便亲自开车过来——司机已经辞职回家抠墙皮了,家里四辆车再过半个月,也要抵给银行,有空得下个滴滴,研究下怎么叫车。
“老板好。”
“老板好。”
“还有这么多人啊。”天和扫了一眼,说:“梅西你给全公司买明天迪士尼的券,算我请大伙儿好好玩一场,最后团建下就散了吧。”
“好。”财务总监说:“反正最后一次了,不如还是像上次,提前买好导览服务吧。”
“那当然。”天和说:“哪怕破产也不能去迪士尼排队,太不优雅了。”
天和的表情总是那么淡定,与他们接连合照,从下午两点一直折腾到六点半,每个员工都过来与天和握手。
“我舍不得……”不少女孩子还哭了。
“舍不得我吗?”天和笑了笑,说:“我一共也就当了不到一周CEO。”
“舍不得公司啊!”程序员们嚎啕大哭,依次与天和握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天和等员工转身后,把手里的鼻涕顺手擦在了梅西的外套上。
三个楼层的办公室里,渐渐地安静下来,员工终于走完了,剩财务总监、副总、总助三人。
“二老板再见,重新打拼的话,叫我一声,我回家带孩子,顺便做做微商,随叫随到。”
“一定。”天和说:“宾利要借你喜提一下,拍个照吗?”
“可以吗?!”总助受宠若惊,接了天和手里的车钥匙。
“你开回去玩几天吧,下周停公司车库。”天和把总助也打发走了。
财务总监环顾大办公室,天和说:“梅西也回去吧,还得和法务忙好一阵,过完国庆才算正式离职呢吗,明天好好玩。”
“行,我也走了。”Mecy礼貌地与天和告别,离开了27楼。
总经办敞着,天和走进本该是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兄长那张转椅上,吁了口气。副总进来,在办公桌对面坐下,看着天和,两人都不吭声。
“我哥接手公司的时候,你就在了吧。”天和说。
“你爸生病的时候我来的。”副总看看四周,说:“喝点?”
“你喝吧。”天和哭笑不得道:“我对洋酒有心理阴影了,我哥跑路前找我喝了一宿。”
副总从架子里翻出一瓶酒,两个杯,说:“还是喝点儿吧。”
“他们都挺喜欢公司。”天和想了想,接过杯,说:“哭的是真哭,舍不得的也是真舍不得。”
“活儿干成这样,想团建就团建。”副总随口道:“想请假就请假,一年两次团建,巴黎、伦敦、北海道随便去,上班打游戏,下班吃日料聚餐,谁不喜欢?”
天和:“嗯,连扫地阿姨都能开一万二的工资,能感觉到大伙儿深爱着公司,可是你们就没人劝他?”
“有用么?”副总无奈道:“行业里全在吹捧他,早就昏头了,资本新贵、科技公司的神话……你看墙上,还挂着呢。”
墙上是闻天岳与几名重量级官员的合影,副总又说:“国家扶持,怎么都得扶上去,无形资产抵押,银行一批就是六亿,那天支行行长回去,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天和:“项目进度我重新看过,还有希望么?”
副总木然摇摇头:“我看是做不出来了,技术总监拷了一份给你,你再回家做几年试试?服务器秘钥在文件袋里了,就怕你家里电脑跑不动。”
天和想了想:“最后一个问题,这么多年里,你就没和我二哥吵过架吗?他做什么决策,你们全由得他?”
副总无奈道:“吵得还少吗?我让他别买西班牙,一注全压法国,现在好歹还能有个千来万剩下,再押个比分,说不定整个公司就翻身了!”
“你也回去吧。”天和花了很大力气控制自己没说出那个“滚”字:“常联系,拜拜。”
副总把酒一口喝完,重重地拥抱了下天和,倒退着走出办公室,潇洒地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