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说:“那不然呢?还能关心啥?那个婊子生完这小杂种自己跑了,老子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越看越不像老子的种,让人给压死我看也是报应。但是老子养他这么多年不能白养吧?你们要是给我要不回来钱,那我就上访去,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子烂命一条,爱咋咋地。”
沈衍从他的话里已经听明白了李猛的来龙去脉,事实上在刚看到李达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了类似的猜测:“所以你觉得李达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没去做过亲子鉴定?万一他是呢?”
“做那鬼东西不是要花钱吗,是不是也都无所谓了,本来养着他就是个累赘。这小子还一天到晚和老子对着干,半夜三更跑去什么酒吧打什么工,赚了钱还不给我,说要交学费,妈的,就他那脑子,读书根本就是浪费钱!也就是他没事找事,要不然能被车给撞死吗?”李达的脸上,写满了麻木扭曲,甚至还恶狠狠的咒了一句:“跟他那死鬼老妈一样,都是不让人省心的烂命,就知道给老子找麻烦。”
无论李猛是否是他的亲生儿子,总是年纪轻轻的一条鲜活生命,沈衍在翻阅卷宗的时候发现,连李猛的同学都对他的死亡极度哀痛,可李达作为他的父亲,却能如此的冷漠无情。
有些时候,沈衍倒是真心希望这世界上是有鬼的。
“你刚才认为我们是追债的,你欠了很多钱?”沈衍压下心里头的火气,尽可能的将语气放的平静淡漠,“对方是什么人?”
李达啐了一口:“什么人,还能是什么人,黑社会喽。”
“那在你看来,这些人和李猛的死,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李达说:“怎么可能有关系,人家都是干大买卖的,进进出出上千万的生意,能引为我欠了这十几万就去压死这小子?而且我都知道,不是飞车党干的吗?我欠钱的那帮人,势力大的说出来都吓死你们,才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
展锋听的终于忍无可忍,豁然起身吼道:“死了的是你儿子,无论是不是你儿子,也是你养他到十七岁,他死的那么无辜,你说这是小打小闹?你还算是人吗!”
他的声音极大,震得墙皮都晃了晃,往下扑簌簌的落了些灰土。
李达似乎也听得有些发懵,愣了两秒后才心虚的说:“那我说的……也没错啊,反正老子是不想再跟这种球事扯上什么关系了。你们最好赶快破案,让我赶紧拿到钱,其他的事情,跟我都没关系了。”
展锋胸口起伏,拳头都捏出了声响,沈衍一把拉住他,说:“队长,咱们去李猛的房间看看,也许能找到其他线索。”
目光里也写满了——没必要和这种人渣计较。
李达一听不用再盘问他了,乐得清静,倒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积极,起来就把一个关起来的小屋门打开了,说:“就是这儿,你们自己看吧,老子去睡觉了,不奉陪,走的时候把门给我关好啊。”
真的会有人的冷漠是从骨血里透出来的,连沈衍都懒得再看这败类一眼,神情冰冷的拉着展锋走进李猛的卧室。与外面的氛围不同,卧室里东西虽然不多,却显得干净整齐。墙上贴着大大小小的证书,有些已经边缘发黄,日期久远。
只是屋里的陈设简单到了极致,甚至连衣柜都没有,李猛为数不多的两件衣服都挂在房梁的铁丝上,椅子上还平平整整的放着一套叠好的校服。
李猛出事时身上穿的是自己的衣服,李达之前的证词里也提到,他每天都会先放学回家,直到九点钟才会外出打工。而对于他回来的时间,李达却说的含糊不清,只推说已经记不清楚了。
校服已经有些旧了,洗的发白,可叠放的却十分整齐,能看得出李猛对学校的感情很深,对校服尤为爱惜。
屋里最大的物件莫过于书桌和床了,在破破旧旧的书桌上还安放着一摞摞课本和试卷,随手翻了几页都是字迹工整,床头贴了一张纸,上头写着清华两个字。在桌子上还放着一张李猛参加竞赛获奖时的照片,神情洒脱,容貌俊朗,看的人不由沉默。
不难看出,李猛的成绩优秀,品貌端方,和李达口中的“读书浪费钱”根本大相径庭。然而这样一个对未来充满希冀,在布满荆棘的环境中也想要努力向上的少年,就这么在一个荒唐的夜晚,葬送了还未来得及施展抱负的人生。
沈衍与照片中的李猛对视了半晌,终于长长的,缓慢的,叹出了一口气来。
第127章 一类人
从月亮湾小区出来后,两人的心情都谈不上多好,但时间紧迫,也没有空隙让他们做修整调节了,不容置缓的就要赶去下一个受害人家里。
另一个受害人,也就是前天晚上遇害的高一女生杨菲菲,所住的小区离月亮湾不远,但整体的环境和格局都很类似,都是以拆迁户居多的简陋社区。杨菲菲的家人由于情绪不稳,一直没做笔录,今天展锋他们上门来做,也是考虑到家属的状态。
和李达不同,杨菲菲的父母情绪显得激动了许多,家里四处都挂了黑布,杨菲菲的父亲说,这是为了遮住女儿的照片,免得刺激到身体不好的妻子。
“菲菲她……她真的是个好孩子,我和她妈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拖累孩子,要不是因为我们,她用不着这么辛苦……”杨父一提到女儿,就难以自制的哽咽起来,七尺男儿也控制不住眼泪的滑落。“她妈前两年得了病,一直不好,放化疗几乎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用光了。我又倒霉,在单位出车的时候发生了车祸,把腿给压断了……干不了重体力活,只能开个小卖铺挣点钱。菲菲知道家里困难,从来不和我们要什么东西,晚上还要出去打工给自己挣学费……都是我,都是我没用啊!要是我能死活把她拦下来,不让她在那么晚还走在外头,说不定……就不会……”
杨父越说就越是难以克制,这时里面卧室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杨父抹了眼泪跌跌撞撞的冲进去,隔着房门隐约还能听到里头传来诸如“别哭……为了菲菲我们也得撑下去”、“一定要抓住那帮丧尽天良的畜生……”这样的言语,听得人一阵心酸。
沈衍自认的冷血无情,在解除第一线受害家属多了之后,似乎也已经一点点的土崩瓦解,开始变得柔软单薄起来。
过了一会儿,杨父才从房间里走出来,眼眶还红着,但情绪看起来已经比刚才稳定了一些:“对不起,菲菲妈妈身体不好,孩子的事……她快撑不住了。但是我知道,我们绝对不能垮了,要不然,太对不起菲菲了……”
展锋说:“对于令嫒的事情,我们也很抱歉,这个案子现在既然由我们接手,那请您相信,我们一定会尽快给你们一个交代。”
杨父沉重点头:“我知道,你们今天来是要问我一些问题的吧?有什么话,问我就好了,菲菲妈妈一直卧床,好多事儿,她都不怎么清楚,而且……一提到菲菲,她就会……”
沈衍点点头表示理解:“没问题,我们也不想加重家属的二度心理创伤。”
杨父疲惫的说了声谢谢,随后说:“你们问吧。”
“你刚才提到杨菲菲晚上在外是因为需要外出打工,你了解她打工的地方吗?”沈衍想了想,决定还是从较为平和的问题开始问,以免刺激到杨父本来就不怎么安定的情绪。
杨父答:“对,菲菲品学兼优,成绩一直很好,但是家里的情况……你们能看得出来,维持最起码的生活都很困难了。我知道自己这样说很不应该,但是她的学费,真的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所以在她考上高中的时候,我曾经和她提出过……希望她辍学的事。”
“后来呢?”
杨父叹了口气:“菲菲很要强,说什么都不愿意辍学,虽然高中答应为她减免学费,但是那些杂费,是已经没办法再免除的了。可就是那么一点点钱,我们也拿不出……更何况,还有在学校吃饭的伙食费,每天的交通往返,每一笔都是花销。最后,菲菲告诉我,她找到了一份兼职,是在餐厅里面,挣到的费用能够支付她的学杂费,甚至有可能还够贴补家用。唯独不好的,就是上班的时间比较晚,可是她说,这样正好在她做完功课之后过去,也不会影响到学业……”
他内疚而自责的低下头去,抱住脸闷闷的说:“我竟然就为了省下那一点钱,就答应她了……也做不到每天晚上去接她回来,她走的时候,肯定很恨我……我真不配当她爸爸……”
“她打工的餐厅在什么位置,你去过吗?”展锋示意沈衍记录,开口问道。
杨父更加内疚的摇头:“没有,她说在东湖附近,还说每天晚上有同学结伴一起,很安全,我就没有问很多……菲菲从小到大都很有自己的主意,一直是班长,学校的干部,家里的好多事,甚至都可以说是她在支撑着我们夫妻俩。她很坚强,很独立,也很勇敢,所以当时听她说完以后,我就……就没有多想……”
展锋敏锐的从杨父的话中听出关键:“和同学一起?你知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或者姓名?”
杨父茫然:“不知道,菲菲从来没有带同学回来过,想想也是,家里这样的状况,孩子如果把同学带回来,让人家看了笑话。我知道菲菲的人缘不错,所以想,可能是有要好的朋友想一起去打工吧。”
展锋说:“杨先生,你对你女儿打工的地方,还了解多少?”
“我……我只知道那家餐厅的位置,菲菲每天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在那儿打工,听她说是当服务员,端端盘子什么的。其他的信息我真的一无所知……”
展锋和沈衍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对于杨父的无可奈何,沈衍又追问了几个案发当晚的细节问题后,合上本子说:“我们能不能去杨菲菲的房间里看一看?”
杨父点头:“可以,我带你们过去。”
这房间十分简陋,其实只有一间正经卧室,是杨父和杨母住的地方。而杨菲菲的所谓卧室,其实是个小小的置物间改出来的隔断,里面甚至连暖气都没有,到了冬天只能点着炉子供热。
还没有进房间,沈衍就有种预感,等下推开门后呈现出的画面,大约会与李猛的相差无几。
他们看起来,似乎毫无联系,可实际上他们两个人,分明就是从头到脚的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