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城墙之上,是另一种情形,无数修士忙忙碌碌,各式法器灵力的光芒耀眼夺目,在疯狂地驱赶着那些妄图攀上城墙的妖魔。偶尔,天空之上,可以听到滋啦声响,一道灵力划破长空,狠狠命中什么东西,不多会儿就能听到呼啦啦一串重物坠落之声。
不时地,也有修士被什么东西击中,就此趴倒在原地再也没有声息,直到同门前来换岗之时,才会发觉。可已经没有修士会悲伤或是难过,并非他们冷漠无情,而是同门身故留下的缺口必须尽快填补,否则便会有妖魔趁隙而入,先前并非没有发生过,为了夺回那段丢失的城墙,数十位同门身故。
哀悼悲恸,在这城墙之上,已经是一种奢侈。
顶多也不过是在喘息的间隙,飞快地替那位身故的同门略微打理一二,说一声“师兄你走好,愿来世再无妖魔……”
在兰舟盟的核心火山口处,密密建好的无数炼器房中,不时可以看到进进出出的修士,不停有东西搬运来去,还不时可以听到轰隆巨响,那也许是炼制失败之声,数年前的兰舟盟,在这种声响之后,总会有修士聚集到一处,讨论一二总结一二,可现在,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一种焦虑惶急,飞来飞去忙着手上那些永远忙不完、或者不知道该不该希望能够忙完的事情,谁又会有那情志去关注别人的炼制成果如何呢?
在这寥寥几处忙碌之地外,却是另一种恐怖至极的场景:拥挤不堪拥挤不堪拥挤不堪,许许多多的凡人,各式各样的修士,杂挤一处,就那样幕天席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上是一种茫然到麻木的表情,似乎全然不知为何一切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一名执事弟子匆匆进入那气氛已经凝重到极点的大厅之中时,竟忍不住顿了顿脚步,明知自己必须要入内禀报,但被大厅中的气氛所慑,竟是迈不开步子。
好半天,待到里面人群散去,数位长老神情凝重地自里面出来之时,这执事弟子才一溜烟地跑了进去禀报道:“盟主,冰凝晶的储存已经见了底,陈长老要向您禀告,如果没有冰凝晶,城墙之上的防御法器便没有办法炼制……昨日城墙修补三次,消耗乌金矿八十担,灵石……火焰山大阵运转正常……另外,昨日共有十四名修士收入了山墙之内……”
不待这弟子禀报完毕,司少文旁边一个紫红脸膛的修士猛然开口喝道:“十四名?!怎么又有十四个!”
这修士转头就对司少文道:“城中早就已经人满为患,盟主你是知道的!我们根本没办法再容纳那么多人了,光是每日消耗的灵气都极其恐怖,现在火焰山下的灵气抽取已经越来越困难,继续下去,恐怕灵脉都会枯竭!”
司少文看起来已经苍老了不少,眉头上尽是抬头纹,甚至两鬓都多了许多斑白——于金丹修士而言,容颜永驻简直轻而易举,能有这样的外貌变化,只能说明:这位司盟主在这段时日内,殚精竭虑至心神耗尽,恐怕已是伤了道基。
司少文自己当然知道,此时应该闭关疗养一段时日缓缓弥补损耗才不至于真正伤了根基,绝了道途。
可是,他没有时间。他现在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闭关一段时日……司少文已经顾不上自己的道途了。
当初,按照兰舟盟的惯例,四大家族轮流执掌门派,轮到司少文时,他亦是有一番雄心壮志要展露头角的。
可是,命运如斯残酷。对司少文而言,先有破晓秘境封闭、精晶尘光断绝、兰舟市场不再而兰舟盟也随之江河日下的威胁。
司少文这盟主的主要工作从谋发展变成了保地位。
他殚精竭虑,连平江这样的核心执事弟子都被派驻到修真界各处,为兰舟盟开拓新的路子,他们也确实不负所托,为兰舟盟找到了诸如血盆口这样全新的市场,司少文本以为,自己身为盟主的考验已经结束。
此时的他,已经不想什么雄心壮志,只想安安心心地做好份内事,平平稳稳不出事地将兰舟盟交到下一位盟主手上。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贯横行霸道、在横霄剑派消失之后更加肆无忌惮的大雪宫会做出这简直蠢到极致之事!
天崩地裂,妖魔肆虐。
他们兰舟盟是倒了血霉,当初先人择地之时只顾着看地火与矿脉,怎么就不看看周遭有没有蠢不可及的邻居?!
总而言之,一夕之间,司少文这盟主的工作内容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保地位直接变成了——求生存。
是的,生存。
司少文至今都不敢回忆,当初从血盆口率领着门派中长老飞驰兰舟回到门派的情形:处处杀戮,尸横遍地,鲜血盈野。兰舟盟的弟子们猝不及防,被妖魔们切割得七零八碎、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那一役之惨烈,整个门派中的长老、弟子十去二、三,这可都是兰舟盟的身家啊!
兰舟盟……那是个炼器门派。
纵是能产生这天下间最快的法器、最强大的法器、最坚固的法器……可是,他们的修士本质上来讲都不是这些法器的使用者。
尽管当初司少文在血盆口观察到大雪宫的空间裂隙出现时就已经传讯门内小心提防,可是,他们这些修士中有战斗经验的太少太少,见识过真正战争的几乎没有……那不过只是几撮儿妖魔,就令整个兰舟盟陷入极大的混乱之中。
司少文的抵达至少令整个门派拥有了更有力的指挥与大脑,情形堪堪稳定,可他很快发现,再这么下去,恐怕连他这个盟主都要搭进去——妖魔太多了,而且,越来越多。
这种迫于眉睫的当头,陈长老果断提议:“炼制长城!”
这个提议毫无疑问会挑战到炼器圣地的脸面与底线——一堵墙,这TMD太违背所有炼器师的尊严了!
可是,司少文不会给任何人以挑战的机会,妖魔也根本没有给他们时间!
“血盆口已经凭借一堵长城扼制住了妖魔!”
如果不是大雪宫作死,恐怕整个修真界都不会再听闻妖魔之事,又哪里会有现在这样祸及全修真界的灾劫。
当然,在充分借鉴了血盆口与妖魔几次大战的基础上,同时也考虑到兰舟盟与血盆口彼时条件的不同,这迅速果断的设计中,以陈长老为首的炼器团队们以空前的高效完成了设计与炼制。
兰舟盟毕竟不是御兽宗,可以分分钟拿出那种山川图纹来做器纹,更没有那种绝世变态可以以一己之力来完成那样恐怖的驾驭,因此,灵活性就可以完全不必考虑,哪怕因此损失不少战力也完全没有问题。
倒是托了血盆口炼制之福,他们见识过妖魔中太多的兵种,对于那种肉山妖魔而言,显然除了制造远程大规模杀伤性法器之外,城墙的坚固程度是必须要加强的;此外还有那种羽翼妖魔,不得不防,整个城墙高空亦被布设下了恐怖的法阵……
在前所未有的高效之下,这新建的城墙很快将妖魔抵御在外,兰舟盟及其下属的那些门派终于可以在里面微微喘上一口气。
而且因为在血盆口的前线亲自见识过这天下间最天马行空的御敌方式,又见识过妖魔如何在其手上辗转无奈地哀嚎,司少文同雷山等人在指挥战局上显得得心应手——这从血盆口习来的法子终究是令兰舟盟多支撑了这么久的时日,这便已经令司少文为首的领导核心,其威信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甚至可以说是兰舟盟历史上都没有的高度。
由四家轮流执掌的门派,自然内部也是分为四派,绝没有不分你我、齐心协力之时,如果不是这堵他们学来的墙用表现将四派强行捏拢到司少文旗下,恐怕现在这四派依旧在吵嚷不堪,那后果……恐怕现在还有没有兰舟盟都还两说。
前所未有的集权在兰舟盟内是个新鲜事务,司少文却没有半点喜色,集权意味着他可以随意定夺,同时也意味着所有的糟心事最后都会汇总到他这里:
“……黄师兄!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将这三十四个道友全部赶到城外让他们命丧妖魔之手连遗体都要变成妖魔的血食吗?!”
“纪师弟!你自己扒开门缝看看!我兰舟盟现在除了城墙与炼器坊可还有一块落脚的地方!!!若再进人,我问你,如何安置?!库房中如今灵石如今已经消耗不少,这些人来了之后的食水,你纪逢春管得了吗!”
“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纵是再拥挤,难道连十四个修士我们都安排不下了吗……”
在这相持不下的争吵声音中,司少文疲惫地叹了口气,止住自己纷飞的思绪,强令自己回到方才黄山提出的问题上来,可是,他心中又说不出的厌倦,这个问题,盟内已经实质上分成了两派,争吵不休:
黄平为首的修士们认为,兰舟盟此时在这种艰难阶段,已经自身难保,难道还要将宝贵的资源浪费在这些不相干的修士凡人身上吗?
而纪逢春为首的修士们却认为,无论怎么说,兰舟盟好歹是六大门派之一,那些修士路上不知躲避了多少妖魔追击、经历多少生死存亡才跋涉到兰舟盟来求一个庇护。若是这般轻易将其拒之门外,修真界会如何看他们兰舟盟?若是置之不理,岂不是等同于冷血地看这些修士被妖魔分食……那他们又与那些妖魔有何分别?
至于剩下的雷山,他直接道,他惟盟主之命马首是瞻,根本不去掺和在他看来吃饱了撑着的争辩。当务之急,多杀妖魔才是大事,这些人却还要讲究这些弯弯绕绕。
在他们二人争来争去大半日,没有半点建树,既未拿出可行的方案又没能解决问题。身为门派中少数据的战斗修士、负责前线的雷山忍无可忍地提高了声音道:“昨日城墙上已经有十九位修士阵亡……”他看向司少文道:“盟主,如果再这般下去,城墙之上很快没有办法再保持阵形的完整。”
一旦阵形不完整,那么整个城墙的灵力压制就会出现漏洞。
这就意味着,妖魔也许很快就沿着漏洞攀爬而入导致城墙失守。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彼时应对起来缺乏经验的兰舟盟最后只能加派人手,连金丹长老都悉数派往了城墙之上,在扔下几十具弟子的尸体之后,好歹是将其夺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