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酒,坛坛是这边塞名声最响,卖得最好的。
这里的姑娘,也个个是这边塞名声最响,却卖艺不卖身,还比卖身的那些个三九流楼子更引得边塞人流如织的。
哪怕将暮,楼子里裹得严实的,光着膀子的,搂着婆娘的,扯着嗓子的,来自东西南北不论亡命不亡命之徒们,面上掩在酒晕之下的安心舒泰,比鼻间的淳淳酒香与耳边咿呀献唱更醉人。
付云中却不是来喝酒、吃菜、听曲、闲聊的。
他连大门都没进。
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晓得、摸清、归家般顺溜地自晚来风厨房与茅厕转角,往东三步,侧挪九寸,挨着矮墙,极为隐蔽,连在晚来风干了二十年活的伙计都无法发现的暗门踏入地道。
说是地道,其实只能算是密道。
因为不论是狭小的过道,还是宽敞的密室,都不在地下。而是堂堂正正,建在地上。
借位、错位、移位,与恢宏气派的晚来风建筑融为一体,人只道是晚来风财大气粗,无处知晓或许就与宽敞亮堂、密密排布的厢房隔着一道墙,便是迷宫一般错综的密室。
行走间,隐隐还能听见劝酒笑闹声。连光线都自不知何处的缝隙透过,灯烛都不必备。
但付云中并没有放轻脚步。这精密设计建造的密室,本就是个内能听外,外不知内的构造。
步至空无一人,较为宽敞,形似前厅之处,付云中却愣了愣。
室内石桌石椅俱全。桌上茶壶茶盏未曾动过。指尖一抚,椅上还留着不算太新鲜的温度。
付云中捻了捻指尖,眉头微皱,听见轻盈脚步声近,转头开口:“……三儿?”
现身密室门口的,却不是付云中熟悉的,刘三成天嬉笑和气讨好的脸。
却也不是付云中不熟悉的面容。
相反。
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敛眉垂眸唇初启,纤指勾帕笑已闻。
晚来风五十年来,除却三十年前白纱遮面,才艺卓绝的焚音,也只得一人,师自焚音,色艺双绝,名传海内,哪怕隐遁足足六年,照旧是最为人传颂、赞美,甚而奉为传说的姑娘。
付云中直勾勾盯着不远处芙蓉般的女子,竟一时怔忡,脱口而出:“……苏苏?”
苏夕言又低头笑了,抬眸时秋水含波,同样如许怀念般的涟漪:“第一句,便暴露了……小贼子。”
闻言,付云中又愣住了。
他忽地省起,这不是幻梦。
不是谁人的易容。
她也竟未易容。
眼前的,真真是苏夕言。
他也不该是当年与苏夕言青梅竹马长大,从小便追着喊苏夕言“苏苏”的重明,而该是一身褴褛,能得夕言姑娘一笑便乐上半天,被夕言姑娘唤作“小贼子”的付云中。
苏夕言已莲步轻移,停在了付云中眼前。
芙蓉含春横秋水。
苏夕言,还是那个苏夕言。
只是终不如当年娇媚了。
可不是呢。离苏夕言最美的时候,亦是重明最后一次喊她“苏苏”的时候,已经过去整整十二年。
付云中怔怔开口:“你……”
“我回来了。”苏夕言微笑,“你也该回来了,重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付云中张口,半晌,终是笑了。
讪笑,苦笑,复而真的哈哈笑了出来。
他听得明白。
苏夕言早就认出他了。他也便不必装了。或许,他本就从来都没瞒过苏夕言。
“对。”印证付云中所想般,苏夕言坐于石凳,抬手,斟茶,微侧三分头,只比当年更为信手拈来的端华雍容,“看见你重归云墟,不,该说是重回榆林的第一眼,便认出你了。”
付云中跟着落座,倒是真心讨教:“为何?我本就是拿你当试金石,见能瞒过你,才放心在云墟城那帮人面前晃来晃去。”
苏夕言道:“便是确定你当能瞒过他们的眼,我才放心当作已被你瞒过,让你继续去做你想做的事。”
“这倒是。”付云中叹,“你还未告诉我,如何发现是我的?”
苏夕言笑得温柔:“明明背叛,装作深爱,对你有情之人是很难发现的;分明有情,装作不识,却是再傻、再痴之人都该有所察觉的。”
付云中想了想,也笑得温柔了:“……重山呢。”
他想起当年三人。后来成了四人,多了个重霄。
苏夕言道:“随我回来了。他一直等着你。等着给你下一份战帖。”
付云中不解:“想我还罢了,战帖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