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二十年后,他和二弟还这么好就好了。
每次看完了水花霖,再想到烨尧、瑞文、遂承,林沫回家对着自己家的两个小肉球就有点心惊胆战的。孩子将来养成什么样谁也没办法说,一根藤蔓上长出来的叶子都没有一模一样的。他除了尽心尽力地教导之外,剩下的竟只有祈祷了。
静娴拿了贺秦王府的礼单来给他看,又忍不住道:“我这两天一直在琢磨件事儿。”
“什么事?”
“有人说,秦王妃未免运气太好,觉得秦王先头没了的那个庶子不是意外。”静娴道,“许多老人看了秦王妃的肚子,都觉得她要生郡主的。”
林沫揉了揉脑门子:“想太多了吧?”
“所以我总觉得,一个人要是一个劲地钻研什么东西,那大约是能成大家的,而一群人一起钻研什么,大约会魔怔了。”林沫笑道,“你若是没事做,去陪陪大长公主也好,看看姨母也行?她都要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再说,你心心念念的凤姐姐不是在他们家?”
静娴嘟哝道:“呵,别提,公主和容夫人都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总觉得她们两个跟憋了一肚子火气准备找地方发泄一样。”
“那去庄子上玩会儿?”林沫笑道,“省得你总想些有的没的,秦王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自然会有些流言蜚语。别人说一说也无所谓,你要是信了可就太傻了。别的不说,我们家的大丫头们平常互相送个镯子轮着戴你都能看出来,秦王府那么大一个地方能换孩子?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静娴也一愣,眨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也太不拿王府的规矩当回事了。”林沫笑完,又有些无奈,“不过这还真是没的说,难道现在流言已经传到你这儿了?那也未免太小瞧秦王府,是谁在说这些?非议未来的太子妃,可不是件小事。秦王妃不像是个好惹的角色。”
“现在不是吴大将军回来了嘛。”静娴提醒了一句。
这倒是了。吕将军驰骋沙场有些年头了,退得比白骞还要早,他几个儿子也不争气,唯一上战场的那个还打过败仗,领着三千人被人家小几百人给突围了,势头自然弱些。当年女儿被指给秦王为妃的时候还有人说吕家走了大运——如今看来,的确是行大运了。可是女孩儿的婚事给娘家争光,自己的地位也需要娘家的依仗。原先四海升平,也没几个人说吕家不行了,可是自打吴廉水回来了,两厢一对比,就能明显地看出来谁上谁下。
“往后要是有人再这么说,你搬出公主来也得训斥两句。非议太子妃的人品,质疑太子殿下的血脉——这可不是小事情。真要计较起来,才不会管什么‘法不责众’呢,只怕连只长了耳朵听的都要受罚。而且肯定不会罚那些老夫人、王妃,你到时候受了委屈,我可救不了你。”
他用了“受了委屈”而不是“觉得委屈”,这让静娴破是受用。然而嘴上仍不放过他:“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你是怎么忍下来的。昨天还有人来找我打听,说是秦王夜会北静王。”
“他们从前亲密多了,怎么到现在才有这样的事儿传出来?”林沫看起来不急不缓。
静娴也好奇,到底什么才能让他看起来焦虑一些?于是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提:“兴许是因为,从前北静王流连花丛,没个定数,大家都以为他是花花公子,没人觉得他有什么不同?只是同你的事儿传开以后,身上就烙了个印似的,同谁多说两句话都要被猜忌,别说他原本就同秦王交情匪浅了。”
林沫为这“交情匪浅”四个字皱了皱眉,而后道:“那也行,就像你刚刚说的,我烙过印了不是?”他笑了笑,“我很大方的。”
静娴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我从前真不知道老爷是这样的。”
两个孩子已经熟睡,林沫陪着妻子看了会儿田庄上送上来的册子,忽然听到喜儿扣了扣门扉:“老爷,三爷来信了。”
静娴坐直了身子:“下午进宫总算能不叫公主失望了。”
“我去看看。”林沫跟着笑了笑,起身往书房去。他并没有妻子、妹妹那么期待林澈的来信——因为漠河离这里实在是太远了,两月一次的通信已经算是不易,而这次毫无疑问是临时寄出的。
打乱了原先的规律,是因为什么呢?出事了?舅舅情绪依旧不稳定,甚至影响到身体了?还是……他心里盘算着自己寄给白时越的那封信,应该也到了吧。
如果说是因为那封信,为什么不是舅舅回呢?他能想象亲手将爱人送上死亡之途是怎么样的痛楚,然而也只是想象而已。但他的舅舅应该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不至于不理解林沫那封信的意思。
难道说,真的出事了?
第272章
拆了信,开头先是简单的“平安”二字,字迹狷狂,不似林澈字体。林沫总算放下心来,卸下了全身力气似的坐到椅子上,展开了信笺。
平安二字下头便是林澈的字了,同往常一样,先简单介绍了自己现在吃得好穿得暖,除了当大夫还扛了几回枪杆子,舅舅也挺好
可是仔细看了看,又觉得不对。林澈三岁识字,四岁念书,出门的时候十二有余,文采也就那样,因而写信回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愿意的时候动点脑子讲究一下修辞韵脚,若是累了,写篇大白话来也是有的。而像今天这样不文不白的不像样的信,却是没有的。他想了半天,沾了些清水到纸边缘,确认了是普通的信纸无误。然后将信纸翻来覆去地打量了半天,终于在斜着查看的时候灵光一闪,发现如果不是他想多了,那这整封信的意思就夹在一句十分不起眼的话里头。
“吾思及曹刘之外,伯符公瑾英姿勃发,心绪难耐,夜不能寐……”
这句狗屁不通的话夹在在他啰啰嗦嗦的一大通废话里头,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对。然而曹刘之外,乃是东吴,而林澈素来最爱辛弃疾的《登京口北固亭有怀》,提到东吴,便是生子当如孙仲谋,如今却说了伯符,可见是一个“策”字,心绪难耐夜不能寐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家里人知道,林澈不爱用这两个字的,他打小写流水账,便是爱好“辗转反侧”。几个关键词并不写在一列,这么串下来,竟像是一只弯弓,弓头正对准信首白时越所书“平安”二字。
吴策反舅!
他捏紧了手里的信纸,将它焚去,自己脑海里头过了一遍信件内容,把些无关紧要地默写出来,叫妙荷进来:“送太太院子里去。”
吴廉水的手伸得比他们想象得长多了。
屋外头阴沉沉的,看样子夜里要下雨。他站起身来,吩咐小厮备马,再叫闻琴去取他出门的衣裳。闻琴奇道:“大爷,都这么晚了,又是这天气,你要出门?”
“无妨,一时半会儿地下不下来,我去趟北静王府。”
一听说是北静王府的,得了,连“怕是要打扰主人家”都说不出口,闻琴只能匆匆地去拿他的衣裳,谁知聆歌听了也是大骇:“这都什么时辰了,天黑成这个样子,眼看着要下大雨,大爷是明天不准备去当差了?”
可她们到底是丫鬟,好说歹说搬出静娴来,也只是让他把骑马改成了坐马车。
北静王府上最近安生得很,自打有了女儿,那些人来客往的应酬都尽量被他安排到了别院去,不过最近几天,门房告别了几年前夜夜打着呵欠迎进那些京城的纨绔子弟的日子,还颇有些不习惯。心想难道王爷收了靖远侯,就真成了正经人不成。不过最近几日秦王殿下来得勤,他又是不管多晚都要回自己家去的主儿,门房也习惯了夜里头送客。谁知道今天还真不平静,才送走了秦王,又听到有人叫。
“谁啊。”他嘟嘟哝哝地举着灯出来,看见了熟悉的马车,吓了一跳,“哟,侯爷怎么这么晚才来!”连忙叫儿子去二门报信,又亲自搬了马扎扶着林沫下来,“侯爷可来得巧,一会儿就要下大雨了。”
“你们王爷睡了没?”林沫一边上北静王府的软轿一边问,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实在是太难为门房了,水溶睡没睡,估计他屋子里不太能凑上去的丫头都不知道。谁知那门房反而答道:“秦王才走了没多久,王爷刚送出二门的,想是还没能歇下呢。”
林沫看了看天色,嘟哝了一句“这么晚”,正好水溶最贴身的小厮已经跑出来相迎,他便上了轿子,往水溶房里去了。
门房听到那一声,心里擦了把汗,心想,他来得不是更晚?
水溶果真还没有歇息,刚换下待客的衣裳,看到他先吓了一跳:“出来得这么急?头发都没梳好。”
“是啊,得亏三殿下已经走了,不然连带着王爷的脸面一块儿丢。”林沫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两句,而后不得水溶反过来调笑他,先抓着主人家的手往里间去。水溶瞠目结舌:“也忒急躁了些,你好歹去沐浴……”看了看林沫的脸色,自觉地把话咽了下去。
林沫却没个功夫和他继续说笑下去,把人带到里间,放下纱帐,见丫鬟们自觉避去了,方小声把他的猜测说了出来。这下水溶也惊慌失措了:“这不可能!从南边去漠河多远?专门派人去策反的话,那岂不是席家事出了没多久就去了?”
林沫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心里有个想法,现在憋着心里实在难受。压得都喘不过气来,你快来拍打拍打,告诉我这事儿可能是假的。”
“什么?”
“你还记得我查卢康的人脉查到了余毅甯?我现在想想,还有更可怕的,卢康的一个庶子,娶的正是吴敏峰之女,这人你也说了,很不惹眼。但是吴廉水心腹,而余毅甯,他家的几个女儿、侄女儿,许的人都不简单。”林沫道,“他是陛下的乳兄,从陛下身边的贴身侍卫做起的,陛下对他宠信有加,当年我说要办他,没少与我怄气。这么一个人,当着那么肥的一个差,下辈子吃穿不愁,却要贪污灾银——是以我们觉得,他有问题。可是换个话说,他这样的家世,找同样富庶得宠的亲家完全有可能,可他给儿女们找的,却都是已经没落的人家。你还记得你同我说过,他曾经想把自己的嫡女许给荣国府的那个疙瘩蛋?”
水溶呆坐下来。他自然是记得的,这事他当初还当笑话给林沫讲,说余毅甯未免太没有眼光。自己深得圣心,女儿如花似玉,嫁妆丰厚,给谁不行,给荣国府这样没落人家一个五品官的次子——还是个白身,这么多年花丛里头过的。但后来发现,即使没有给宝玉,他女儿嫁得也不算好,夫家欠了户部一大笔债,也只比史家少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