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目光幽深道,“近百万难民往南,沿途的州县如何安置?粮食是个大难题,往少里算,即使只有四五十万难民,打上半年仗,救济粮亦需一百万石?还不算转运途中的损耗;加上又是隆冬时节,除了粮食外,还得注意防寒御寒的措置,否则,不饥死先得冻死,则引起民怨民愤,外患未平,倒添了内乱——按那位雷太师的性情,岂会采用此策,陷己于难地?”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道:“历来遇上胡族兴兵犯边,朝廷哪有多想百姓安危的?依本朝旧法,这时节,多是募集壮勇百姓为厢军、巡检,一可补禁军兵力不足,二亦是赈济灾民之法,三可防百姓生乱。此等措置虽有可取之处,但民不教而使之战,何如弃之?”
苏澹想了想,道:“或可实行坚壁清野之策?”
名可秀摇头,“坚壁清野易说难行,百姓不会舍得烧了自家粮食,若官府强烧或是强行运走,则他们恨的不是金兵,而是朝廷,这些人留在城中,谁能确保他们不怀怨恨而勾结金兵?”她目光泛冷,“这天下,多的是只顾家财,而无家国之念和华夷之防的贪愚之民。而且,这些边境城县,因邻近胡蛮,民风尚武,百姓家里多藏刀弓,豪强之家更是豢养家丁庄院,官府若强行烧粮,只怕还未与金兵交战,便先起内斗了。”
她语气顿了顿,又道:“金军既要抢粮,又要抢财抢人,小半个河北路、河东路的财货人口,对金兵行军而言,亦是一个负担,要么驻守当地,要么分兵掠回国内,掠的越多,则前进的兵力越被分薄……”
她遥指雄州道:“东路的霸州、遂城已失,金军骑兵正在这两州境内劫掠;雄州仍然坚守,金军留了两千骑步军围城不攻,回头拿下容城、归信,主力又绕过雄州城,拿下莫州。据前日情报,已进逼高阳……”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双陆:据说源于公元前3世纪的古印度(一说是古埃及),后来相继风行古希腊和古罗马,三国时期,由曹操之子曹植传入中国。大约在公元11世纪,也就是宋朝的仁宗到—神宗时代,又传到法国和德国,很受那些赌徒的欢迎。所以,可以说,这时代的双陆是一种东西方共玩的世界性棋类。不过,到了清朝时,双陆已在中国失传,所以现在的人很少听说有这种棋类。
☆、骁骑之军
十一月二十,保州。
满城在保州西北,临近遂州,金军攻陷遂城后,跟着围打保州城,并派出三百骑一队的游骑在保州境内四处劫掠,满城县首当其冲。
县城已被攻破,四围村乡的百姓忙着出逃躲避,很多人携家带口躲进北边和西边的山里去。
一队金军游骑刚刚劫掠了县城西北的西峪村,押着掠来的三车战利品往西南村口驰去。
这队金骑穿的是皮甲,不是女真铁骑,是一队契丹军,属于攻打遂城的军队——领军的都部署是金主三皇子,忒母孛堇(万户长官)完颜宗英。这三百契丹军的谋克孛堇(百户长官)叫耶律乙哥,原是辽国宗室之后,女真灭辽后,收降的契丹军便成了金国部属军,即部族附属军,地位在女真军之下,与渤海族和奚族的地位相若,又在汉军之上。
与地位相对应的,契丹军分配的劫掠地盘多是不太富的地方,最富的地盘当然是女真骑军的先锋占去了,先锋意味着战斗力最强,也意味着有更多的机会抢掠最好最值钱的战利品——部属军是得不到这个机会的,而攻打坚城往往是部属军冲锋在前。
所以每一次攻城下来,都是女真军伤亡最小。
耶律乙哥和大多数契丹兵一样,对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当然不满,但出于对女真人的恐惧,只能将这些不满埋藏在心底,并将不平发泄在对宋人的抢掠中。
这次抢掠的满城县被女真军占去了,契丹军只能抢周围的村乡,耶律乙哥率领他这队谋克抢了许庄村和吴庄村,抢掠西峪村时,拷问俘虏的村民,问出南边有座香火极盛的寺庙叫定惠寺,寺田有三百亩,每月初一、十五都有城里的富家娘子捐香油钱,寺里的僧人都养得白白胖胖的,穿的僧衣都是很亮的料子,年初城里的最大富户刘官人老来得子,还愿给庙里塑了座金身菩萨,光灿灿的好不耀眼……
耶律乙哥听得心动。
他们一路之上,洗劫了遂州的三个小镇,又抢掠了四五个村庄,最初他们见什么抢什么,但没过多久就开始挑拣,因为发现绝不可能将所有财货都带回家,而值得枪的太多了——南朝果然富裕,就算边境城也比他们的部落要富有很多——还没有走到保州城,耶律乙哥和他的部下已经不想打仗了,他们这次劫掠的财物,即使要上缴两成给忒母孛堇,作为对金主的贡献,但剩下的也够他们回家过活两三年了。
当然,女真人绝不可能这时放他们回去。
那些女真军对部属军的“不择食”很是不屑,用一种看部族破落户的眼光鄙视他们。
耶律乙哥暗恨,这些女真蛮子当然可以高高在上,他们刚刚攻破遂城,按照金国法令,破城的女真军能得到遂城一半的财货,剩下的一半才是他们这些部属军分配。这些女真铁骑的每位正兵都带了五六个辅兵,叫“阿里喜”,部分是女真族中的老弱幼,部分是这些正兵的奴隶,掠完遂城后便分出两三个阿里喜,用马车和骡车驮着令人艳羡的财货,赶着汉人奴隶,先行返回易州了。
他们辽国契丹军也有战时带辅兵的传统,叫“打草谷家丁、守营铺家丁”,辽军最盛时有带七八个家丁的,都是契丹正兵的奴隶,但大辽灭国后,他们这些契丹兵的财力已经不是以前的景况,有很多契丹正兵养不起家丁,毕竟家丁的马匹、兵器盔甲和粮草嚼用都得自备,不是沦为部属军的契丹兵能负担得起。以前的辽国契丹正军是一人三匹马、最少两名家丁,而现在的部属契丹军最多一骑两匹马、带一名家丁,像耶律乙哥这样的谋克孛堇,连一名家丁也带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