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荼轻叹一声,道:“本朝缺粮食,南朝缺马缺铁,遂有官榷互补,虽然其弊甚大,却亦不得不为之。算一算,这些年经由本朝官榷到南边的胡马,够得上建制一厢马军了。”
这是宋军骑兵一人配一马计,一厢为一万二千五百骑;即便是如女真骑兵般一人配两骑,也有六千之数。
岳飞吃了一惊,不由攒眉,“如此……可否私易?”
这私易指的是走私交易,这是南北两边都心照不宣的事。
纵然朝廷管制再严,却总有一些铤而走险的商贾,为了赚取丰厚利润而甘愿冒着砍头风险私贩禁榷物,朝廷禁之难绝,便以粮食为例,每年从南廷私贩到北廷的就至少有几十万石之数。
雷雨荼却微微摇头,道:“军方采办为独立渠道,出入都有帐目核对,即使想办法从军中私流出来,量亦不大。不像粮食,因朝廷把不住粮商这个源头,便禁绝不了私易。”
岳飞立即把握到他话中关键,“酿酒商无法走通?”
雷雨荼咳咳笑了两声,伸指在空中虚划了个“卫”字,自嘲道:“有这位在幕后做东家,如何买得通?”
岳飞目光一震,神色有些不可思议,“丞相说的是南廷卫国师?!……这,怎么可能?”一时很难置信翟固战场上那位清冷凛然的大宗师会跟营利事相关。
雷雨荼哂然一笑,道:“这不奇怪,朝廷虽然禁止官员经商,却不禁官员亲戚经商,但凡有点权力的,又有哪家不营商谋利?不过是做大做小的差别罢了。”
他咳了一声,又道:“卫轲为人素来精诡,本朝职方司才花费大力气查得真相,尚未赶及将消息散播出去,就被她借着南廷官员意图染指酒庄的时机,放出风声使得朝野尽知那酒庄是国师长姊的产业,如此还有谁敢伸手?而职方司的间作再向南边放出流言亦做不起浪了;更或许,早在酿出这烈酒之时,她就料得这事掩不住,提前向南廷皇帝禀为报备亦不是不可能。”
“古怪的是,这酒却是大量流进了金境。”雷雨荼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流入金境却不流入本朝,只有一种可能——军方卖给海盗,从海路通到金国。”
“这是为何?”岳飞惊而仰眉,如此岂不是相助胡虏?
雷雨荼却道:“此谋于我朝利大于弊,金国天气严寒,军中对酒的需要便如马和弓箭不可或缺,配酒是惯例,上下都是豪饮,越烈的酒越得喜好,这酒入得军中尚不够金将自个享用,哪舍得大量拨给军医做擦洗外伤使用?”
岳飞想了想,颔首道:“如此说来,南廷是一举两得,既损了北胡,又得了贩酒之利。”
何止贩酒之利?雷雨荼心道,南廷的丝绸瓷器茶叶玻璃镜子等,凡是有高额利润的,无不通过海上私路倾销给金国权贵。
当然,占据霸州榷场之利的北廷更是近水楼台,经由这些奢侈商品的榷易获利巨大,更通过金商私易获得大量马匹和镔铁刀等禁榷之物。
可以说,造成金国当前乱糟糟的经济景况,除了金境去年的大雪灾外,南北宋廷的贸易搅和也是重要原因——南北朝廷每年都有几个朝官跳出来叫嚷禁止榷易,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名可秀和雷雨荼却老早就在贸易摧国的远见卓识上不谋而合,并都采取了明面榷易和暗底私易这两种手段,金国的国力便在南北宋廷连续四年不对等贸易的蚕食下,越来越困乏。
雷雨荼道:国家溃,先溃于财力,金国已承不起了。
遂有北战军略。
“战前大量储备此酒确属必要,”雷雨荼微笑道,“但宗使帅要的量太大,朝廷恐怕难以承受这榷买的代价。……姑且,先置三成?”挥刀一砍,三万成了九千。
岳飞苦笑了下,却是再难坚持。
他离去后,雷雨荼苍白的脸庞上泛起一抹笑意。
宗泽要的酒量虽巨,却并非不能提供,然而轻易应下无法显出艰难,但一口拒绝这位执拗的将军必定不松口,雷雨荼更不愿施以强压,必要岳飞知难而让步,否则何须费得这番口舌?
他拿起搁在身侧的北战军略劄子,唤人置上笔墨,做了详细批复,吩咐心腹侍从朱砂道:“立即送到太师手中。义父批示后,先送达两河帅府,再回来禀复。”
朱砂应声即去。雷雨荼躺下歇了会,便听侍卫在外禀报:“相公,军器监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