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俊明背着手,五十五岁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脸庞浮现几分狡黠,“以前的事为父不敢说……但现在嘛,朝廷可有些不同了……”
他嘿嘿一笑,把过船舵的粗手一掌拍在儿子肩上,“业儿,你除了关心商事外,还得好好注意一下朝廷的风向……你记得官府去年颁布的《海事市舶法》?那可不仅仅只是一道法令……”
孙继业曾经陪同父亲出席过建炎元年的东南海商联盟会议,听得父亲此言,脑海中立时浮现出一张雍容雅致的女子颜容,他抚着颌下短髭的右手倏然一抖,扯痛了几根胡须。
他定了定神,道:“爹爹,您是说,《市舶法》和那人有关?”
“为父虽不敢十分肯定,但也去之不远!你想想,她在联盟会上提出的十五条发展方略,哪一条不是和朝廷后面颁布的《市舶法》相呼应?若无预知,岂能这般吻合?那十五条方略,条条立意深远呐……若能一一实现,我辈之后三代人都能受益,荫及子孙,渊远流长……”
“为父自诩经营海事四十年,比很多人都看得远,但与那女子相比,却也不得不道个服字!”
“咱们名会主的心思,可是深得很哪……”
孙俊明最后一句喃喃不可闻,他挥了挥手,语气断定,“纵然《市舶法》不是出自她手,也必是在她影响下成文!”
老头子说到这忽然转了话题,“业儿,你可知,年前,泰昌的大掌柜李充选了一批一赐乐业人入京?”
孙继业虽然心头惊讶却未出语打断,他知道父亲后面所说的话必定是关键。
孙俊明目光灼灼,“听说户部有几名新进的小吏,都是白皮肤的夷人……我琢磨着就是李充送入的那批一赐乐业人!这些夷人入我华夏中原,得蒙太祖赐姓,据说都是些算帐经财的好手……”
“夷人进入朝廷的户部?”孙断业有些瞠目。
孙俊明却浑不在意,“这不值得奇怪!我大唐兴盛的时候还有高丽人、倭人等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哩……这些一赐乐业人既然得太祖皇帝赐姓,自然就是我大宋户民,到吏部为胥吏有何稀奇!”
“只不过……”
老人眼底泄出一抹精光,“这些一赐乐业人以经商为生,竟然四五成群地进入户部为吏,这就非为寻常了……业儿,这就是咱们那位名会主的手段!”
孙继业心下咂摸父亲话中深意,思得前后关由,倏地心有所悟,一时竟激凛凛打了个寒噤。
“爹爹是说,名会主和北面那位一样……”他伸手指了指北方,言下自是指掌握北廷实权的惊雷堂总堂主——太师雷动!
他禁不住寻思:难道那位与惊雷堂南北对峙的南方江湖魁首,竟也如雷太师般,是这南方宋廷的背后势力?
他想到这背上顿时惊出一片冷汗。“这可是女子干政……”他手一紧,不由揪落两根短髭。
孙俊明却哈哈一笑,腰背挺直,双目精光大盛,“业儿,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利益才是实的!咱不管什么女的男的,谁对咱孙家有利,咱就跟着谁走!”
“爹爹说的是!”
孙俊明捋了捋胡须,唇边掠过一道狡猾笑意,“咱们只要盯着泰昌商会,就绝对错不了!”
孙继业一点即透,“孩儿听说,泰昌的三掌柜艾思齐与泰昌的契约已满,泰昌和他不再续约,莫不成就是为了朝廷的制举?”
他微微眯眼,抚髭笑道:“爹爹决意将咱们恒兴的二掌柜提前解约,也是着意在此吧?”
“业儿猜得不错。顾三郎虽是一员干才,但留在恒兴不如入朝,对我孙家的发展更有利!”
孙俊明眯目而笑,“这三郎虽说是我孙家的奴婢,但仍属于良户,按律令最多十年便得放他出府,眼下还差三年就满,与其到时候允他自由,倒不如提前给了他这份恩惠。一来让他眷顾着我孙家的恩德,二来他没有家世,若入朝为官也需找个倚靠,我宁海孙家便是他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