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栖寒眸色如冰,染上了浅淡的杀机。
迟阑似是极欣赏他动怒时的神情,朗笑两声,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一尊紫黑色的玉制座椅,安放在山顶,一甩宽袖坐了下去:“护法莫累坏了,来坐着考虑。”
鹤栖寒语气淡然:“你坐着吧。”
反正迟阑是此生最后一次完好无缺地坐椅子了。
迟阑挥手,在山上设了个禁制,耳边山风霎时间停了:“将眼睛交给我做定情信物,护法不开心么?等你做了魔尊夫人,我再还给你便是。”他笑了笑:“若是你现在就答应,倒也不必麻烦你亲手挖眼了。”
话音刚落,他那尊玉座猛然炸开,宛如一场激烈的晶石雨。
沈浊的声音飘在空中:“跳梁小丑,也敢肖想师尊。”
迟阑身形一闪,一跃至山巅另一端,伸手便要扼住偷袭之人的咽喉——
沈浊连连后退,催动了魔尊体内的七日毒。
毒素迸发之下,魔尊身形一滞,利爪僵硬,剐蹭到沈浊的手臂,正待一爪砍下。沈浊眸光微闪,手中杀机闪现。
“……”鹤栖寒揉了揉额角,“都收了。”
明明让沈浊在山洞里养伤,怎么又跟出来了。
两人的动作同时停了,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迟阑咽下一口带毒的污血,问鹤栖寒:“护法可考虑好了?”
沈浊冷笑一声,两人的目光又对了上。
鹤栖寒拦在沈浊身前:“你这是求亲?”
迟阑承认。
鹤栖寒语气淡淡:“求亲不下跪,你的诚意在何处?”
“师尊——”
沈浊的轻唤声,被一声巨响覆盖。
迟阑已干脆利落地跪下,眸中闪着光:“你答应了?早知道该逼你一把。”
鹤栖寒:“嗯,不答应。”
跪着的魔尊:“……鹤栖寒?”
鹤栖寒:“诚意看见了,可我不乐意……还是说,你想强娶?”
上一个把魔尊当狗来溜的人,九族已经上天几百年了。迟阑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发作,脸色阴沉地站了起来。
鹤栖寒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回头帮沈浊查看伤势。
迟阑的魔气难缠,丝丝缕缕渗入经脉,说不得要伤筋动骨,还是去青云山养伤好些。鹤栖寒语气淡淡:“下次再见着剑尊,莫要赶走了。”
沈浊声音闷闷:“好。”
——去天下灵脉齐聚的疗伤圣地治伤,这两人好似还很嫌弃。
被忽视的魔尊大人:“既然不愿意,那还请护法将眼睛交出来。挖哪一只,你可以自己选。”
鹤栖寒:“不急。在那之前,我想问问,魔尊如此心疼长公主的孩子,若是找到了凶手,该如何惩治?”他十分友善地加了一句:“寒衣阁只是看顾不严,我便要付出一只眼睛,那凶手理应严惩。相信魔尊不会不答应。”
迟阑冷笑了一声:“自然!凶手当被千刀万剐,在火池中折磨百年!”
鹤栖寒:“好。”
沈浊适时放出了妖魔之子死前的留影:“此等杀招,只有魔尊能做到……方才我找魔尊验证过了。”沈浊笑了笑,伤口中的魔气散出:“魔尊很配合。”
何止杀招,魔尊本人的身影都出现在了留影中。
铁证如山。
迟阑面色阴沉。
鹤栖寒真诚道:“我作为长公主的好友,觉着凶手也欠我些补偿。千刀万剐就算了,毕竟那是魔尊一番心意;我便要五百刀吧。”
迟阑面色几变,像是想要暴起伤人。沈浊拦在鹤栖寒身前,鄙夷地看着迟阑:“事到如今,魔尊还想抵赖?”
迟阑的声音沙哑而扭曲:“你会返魂邪术,不日必遭反噬。”
鹤栖寒气息清正:“多谢魔尊挂心,阴间关系户罢了。对了,我还欠你一只眼睛……挖眼算是一刀,这样算算,你还欠了我四百九十九刀……魔尊想自己割还是让我来?”
迟阑眸光一闪,双眼猛然变得赤红,身影从沈浊的注视下消失。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了鹤栖寒身后,气息阴冷,窜入鹤栖寒耳中:“你来割吧……我会在上床时,给你备一把软刀子,看你是能先把我捅死,还是被我捅死。”
鹤栖寒太久没听过如此粗鄙的言语,怔了一瞬。
沈浊与迟阑已交起手。一把长剑捅穿了迟阑的小腹,他却毫不在意伤口,朝着沈浊袭来:“浪费魔体去修仙……如此愚昧,还不去死!”
沈浊周身魔气受了挑动,正要爆发。
却被一只清凉的手按了下去。那只是按在他头上,揉了揉他蓬松的头发,手的主人道:“没事。你先歇会儿,待会有的你累。”
迟阑宛若一团紫黑色的巨兽,咆哮着要撕裂鹤栖寒。
雪白的身影,在他面前显得渺小如沙粒。
沈浊有些担忧,师尊久病疏于修行,虽然未必会输,但若是魔尊不长眼伤了他可怎么办。
魔气逼近到鹤栖寒脸上,他似缓实疾地以指为剑,指尖指向狰狞的巨兽。
剑光如同漫天春雪,压弯了残冬的枯枝。
巨兽便是枯枝。
枝干断裂,冬去春来。
一剑破敌。
迟阑浑身沉重,冰冷如铁,浴血跪倒在地,膝盖在地面上砸出两个沉重的坑。
沈浊松了口气,又给他补了两剑,确保人暂时没有反抗能力后,他看向鹤栖寒。
鹤栖寒撕心裂肺地咳着,唇缝中渗出鲜血。少年的手稳稳扶住他,拥着他,为他调理气息。
鹤栖寒垂着眸子:“老了,剑也出不好。”
沈浊眸光隐忍:“师尊莫要太勉强,实在不行,我们不与他计较那么多便是了。”
爬不起来的魔尊:“……”
离谱。
鹤栖寒浑身乏力,看向罪魁祸首的目光有些阴恻恻:“沈浊,你方才砍了他几剑?”
少年纯良地眨了一下眼睛:“师尊,我还没砍。”
迟阑:“……”放屁!
他呜呜着抗议,却发现被下了禁言符箓。魔尊委屈,但魔尊说不出口。
“还剩四百九十九刀。”鹤栖寒轻咳了一声,“你慢慢砍,我回去和长公主辞行。”
山洞内,夜明珠的光照得人影散乱。
这一别就不知道何时能再见,鹤栖寒不想勾起伤心,便道:“从前来,长公主都要给我些脂膏,说是找到道侣后用,这次怎么没了?”
红衾刚想说给过沈浊了,转念一想,却笑着给了他几盒带着香气的脂膏:“从前你不肯要,今日倒是自己来讨了。”
鹤栖寒垂着眸子:“只是忽然觉得……找个道侣,也不失为摆脱麻烦的一种法子。只是若我有了道侣,魔尊真能熄了对我的心思,长公主这边便有些危险。”
“他若敢动我,我自有法子除了他。”红衾轻笑,指尖轻抚着一瓶刚刚鹤栖寒不在时,沈浊交给她的毒,眼睫在面颊上遮下阴翳。
仙道今日有一轮新月。
河水潺潺,鹤栖寒在河边盯着水中的白莲,听见后面有了声响,便问:“四百九十九刀砍完了么?”
沈浊轻笑一声:“还有三百刀,魔尊受不了跑了。”
“嗬……”鹤栖寒似是轻笑了一声,眼中却无分毫笑意,“下次有机会再砍。”
“好,”少年微微仰着头,“师尊,剑尊来了。”
鹤栖寒回头,便见那抹青山一般的身影,已站在他身后五步处。
久违地见过沈茫和迟阑以后,忽然觉得谢青崖还算不上特别丧心病狂。
就是长了嘴却不会好好说话罢了。
鹤栖寒:“依旧没想好怎么说?”
谢青崖的目光扫过沈浊,而后停在鹤栖寒身上,竟然承认了:“嗯。”
鹤栖寒:“……”还挺理直气壮。
“那就想吧。”鹤栖寒倚着桥,神识查探着沈浊身上的伤势,顺势和谢青崖说了,他们准备去青云山的决定。
谢青崖眸光亮了亮,背上剑匣隐隐颤动:“好,我让宗门为你安置一座副峰。”
而后不语,认真地思考该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把话说出来。
他的视线存在感太强,鹤栖寒如芒在背,转过头去,声音里带了些许厉色:“一边凉快着想去,盯着我们,想吃小孩呢?”
谢青崖没动,也没走,鹤栖寒垂了眸子,捏着沈浊的手,牵到谢青崖面前:“吃,吃不完就去山上给我捉一百只金蝉。”
“师、师尊!”
沈浊正在一旁走神,猝不及防被拉,袖子里噼里啪啦地掉出几样东西。
色香俱全的脂膏,鹤栖寒用过的伤药……以及几本春.宫图。
都是从红衾那里拿回来的。
鹤栖寒:“……新毛病?”学会偷东西了?
“不是,我拿东西和她换的。”沈浊隔空取物,想赶紧把春宫图拿回来,却被鹤栖寒截胡。
鹤栖寒没收了他的东西,见谢青崖抬起眸子,冷声道:“既然剑尊没有什么想说的,就请回吧。”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青崖巴不得鹤栖寒放他离开,给了他一张写着地址的帖子:“有些事不方便在外说。今夜等你。”
鹤栖寒握着书,让他快些走。
看沈浊那么心虚,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东西……鹤栖寒微微拧着眉头,纤长的手指翻开了一页春.宫。
第一页便是红衾写给他徒弟的,如何追师尊的寄语。
沈浊还没看过里面的内容,看着自家师尊越皱越深的眉头,深觉事情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