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大概是接近午时,科尔斯大街的最尾号,冒险公会的门前依旧是那副稀稀落落的景象,门可罗雀的台阶前,只是偶尔会有一两名市民从大门那里出入,就像我第一天报到时那样。
蓝白色的圆顶欧式洋房静静矗立在那里,胡桃木制作的门牌上镶嵌着“衔桂狮鹫”的徽章,在那下边则标注了王都冒险公会的名字——【白菊亭】。
还算不上是很熟悉的建筑,这时却让我有种亲切的感觉。
推开大厅前的棕色木门,三三两两、不是很喧闹的声音就逐渐响了起来,映射着窗户外树荫的光线落在地板上,就像是为地面铺上了一层地毯。
视线的那头是公会的服务柜台,一名温柔的红发大姐姐正在那里为前来接洽任务的冒险士提供信息,而在她的另一侧是一位与公会有些格格不入的少女,她带着一副银边眼镜,为了方便工作,银色的长发用丝带扎成马尾利落的挂在脑后,公会接待员用的女仆装穿在她的身上,竟然别有一股优雅的气质。
居然是安妮?
这位“十万个为什么”大小姐怎么会在这里?该不会是受这些天读的冒险书籍影响,跑来当临时工了吧……
因为有些好奇,我远远站在门口注视着她,只见这时她正好整理完了一叠资料,在轻轻舒了一口气后,她转身走到资料架前将那叠资料放好,然后再次回到柜台前,她打算将柜台前的委托书整理一下,却在这时抬起头来,接着她就看见了我和咲。
“……哎?”
一瞬间,银发少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源先生、咲?”
仿佛百合花慢慢绽开,她渐渐瞪大双眼,一片朦胧渐渐湿润了起来,而轻喃的语气中却带着不解与激动,她这时的状况甚至有些混乱,在那短暂的动摇后,她居然不顾平素的优雅举止,直接就这么冲出了服务柜台向我们奔来。
周围的冒险士们因为安妮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感到有些奇怪,在一旁的讨论任务的冒险士更是停下了话题向她看来,美惠也探出脑袋越过柜台前的队伍向我们看来,她想要搞清楚是什么原因,公会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踏踏踏。
脚步渐快,小步疾走变成了真正的奔跑,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了急促的响声,那挂在脑后的马尾辫也同时飘扬了起来。
只不过数秒她就来到了我们的跟前,还不等我们开口,她已经一把搂住了我们,全然不顾我们这时一身的落魄。
“太好了,太好了,你们没事……”
灰尘与污迹染上银色的秀发,几乎是带着哭腔的语调在耳边倾诉嚅嗫,淡淡的花香侵润着鼻腔,她就这样搂着我们,微微发红脸颊近在眼前。
很安心,真的相当安心,心境好像一下子就宁静了下来,不知为什么,仿佛身心都被包容了起来,因为这种不知名的情感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了欣然的微笑,我和咲几乎在同时伸出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两人同时这么说道——
“我们回来了。”
“嗯,欢迎回来,两位。”
瞬间,就在安妮说出‘欢迎回来’这句话的瞬间,整个公会大厅就沸腾了起来。
冒险士们高声欢呼,而在柜台那头的美惠用手捂住嘴巴,一副就要哭出来的表情。
喂喂喂,你们这是干什么?搞得我们像是死后复活一样,有必要这么激动吗?这种暖人、暖心、暖泪的场面,我很没抵抗力的啊。
真是的,呃……不行了,这种有点尴尬,鼻子又有点痒的场面,我得想点办法。
转过头看向安妮,尽量让面部能够吊儿郎当一点,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安妮小姐,虽然很高兴你这样抱着我,但是男女授受不亲,在下源柳皇还没有成家的打算,你能先放开我吗?还有你看咲小姐已经被你勒得满脸通红了,你再不松手,她只怕要断气了。”
谁料话刚说完,背后就被狠狠打了一掌,只见咲一翻白眼,红着脸吐槽道:“这种时候别说这种煞风景的话行不行?”
被咲这么一教训,我只能有些尴尬地讪笑了两声,任由安妮抱着我们,而就在这时——
“什么?!柳皇和咲酱安全回来了?”
大厅边上的资料室被砰的一声打了开来,一名头发有点蓬乱的兽耳娘从资料室探出头来,她这时的样子有点憔悴,就像是刚经过连夜加班的企业战士一样。
可这并不影响她的情绪,她在看清楚我后,立马一个冲刺,向我飞扑而来。
“——柳皇!”
“等、等一下,你要干……噗!”
琥杏完全不顾安妮还抱着我和咲,直接就一头扑到了我的怀里……呃,不对,按照现在这个情况,应该说是她一把抱住了我的脖子,然后就这么挂在了那里。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们四人混乱成了一团,与此同时,从二楼那边的楼梯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了下来。
那是一身黑色管家服的精灵与黑发的人类少女,虽然她们都是一脸的冷静,但迈出步伐却相当急促。
是泽芬与柯丽思,她们在确认了真的是我和咲回来后,同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美惠穿过围在我们身边的人群,来到了我的身边,和安妮一样她的眼睛有些微微发红,但她并没有像琥杏那样做出什么动作,而是向我淡淡一笑。
那神情仿佛是邻家大姐姐在向远行归来的弟弟问道——没有受太重的伤吧?
我露出苦笑,然后微微摇头,接着她缓缓退后一步,与泽芬、柯丽思还有那些不认识的冒险士们一起向我大声说道:“欢迎回来白菊亭!”
黎明,山风拂岗,巨岚将纯白的群云吹散,晨曦在圣峰的东侧缓缓升起,在幻冰星辰府外,一名道童手起弹落,一弹弓将一块石子射向一头栖息在山岩上的冰龙。
“波”的一声,那头正酣然熟睡的冰龙猛然惊醒,它抬起脑袋愤怒地东张西望,但当它看到那名道童时,竟不由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那神情居然有些委屈。
带着少许怨气,冰龙缩了缩身子,打算再次入睡,谁知那道童犹自不肯善罢甘休,他举起弹弓再次射击,又一枚石子直接打中它的额头,冰龙勃然大怒,它张开龙颚无声地向道童做出威吓,但那道童压根不以为意,他“呸”的一声,故意对着那个庞然大物摆出了一个鬼脸,希望能挑逗它发作起来。
瞬间,那冰龙像是被这行为给弄得不知所措,那根本不可能做出表情的龙脸上,竟然流下了一滴冷汗。
“哼——哼——!”
只见那道童一拍胸脯,趾高气扬地一昂小脑袋,一副“有种放马过来”的模样。
一龙一人就这样对峙着,片刻后,那头被世间尊为上位龙族、在寻常人眼中骄傲不逊的冰龙竟是强忍着怒气,振翅向远方飞去,丝毫没有教训一下这个顽童的打算。
当真是奇天下之大怪!在龙族的圣地,居然有人敢这么欺负龙族?而这道童明显只是一名人类!
看着渐渐飞远的冰龙,那名道童着实无趣,百无聊赖之下,他再度拿起弹弓,对准更远处的一群双足飞龙就是一顿乱射。
顷刻间石屑乱飞,那群双足飞龙敢怒不敢言,只有纷纷飞开作鸟兽散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龙群,小道童发了一会呆,过了一会。
“切!无聊!无聊死了!真是无聊死小爷了~~!”
道童一扔弹弓,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一个后仰倒在岩石上。
他不安分的在地上左右打滚着,在这个往常很是安静的幻冰星辰府外围,就这样被他吵得不得安宁、鸡飞狗跳。
可尽管如此,还是没有龙来阻止他,原因无他,只因这名顽童是黑龙公的贵客——那名仙宗显微宗大剑仙颜道人的徒弟。
“哪里不好走,偏偏要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圣峰!这鬼地方根本就没半个人,小爷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本领却没个地方施展,真是愁死我啦!”
“还说什么大陆最强,居然没人,呃,不对,应该是没龙敢来和小爷单挑?真是大言不惭!唉——可惜了我这一身的屠龙术啊~~~”
“嗯嗯嗯……也不知道我那挂名的剑圣小师叔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剑圣啊……好威风的名号,迟早有一天,小爷我也要有这么个称号,到时候,行走江湖一报名号定然是威风得很!嘿嘿嘿……”
他喋喋不休地吐着槽,全然没注意到在一阵清风拂过后,一名中年道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中年道人就这么在他身后站着,可他依然摇晃着小脑袋在那里幻想青春,过了良久,再也忍耐不住的中年老帅哥深吸一口气,猛然伸出右手。
“哎哟!我的耳朵!是谁?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暗算你家小爷?不知道我师父是仙宗的神奕真人吗?!”
“哟?这么威风啊,原来是仙宗的四代弟子,小道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得罪。”
听到这极为调侃的话语,那顽劣不堪的道童顿时如丧考妣,他哆哆嗦嗦地转过头来,哭丧着脸讨饶道:“师父是您老人家啊……徒儿这不是没看到您吗?不知者不罪,你可千万别跟徒儿一般见识。”
“别介!你可是未来要当大剑圣、大勇者的天选之人,为师哪敢给你好看?你这是修为日渐高深啊?连这圣峰的龙族都不在你小道爷眼中了,在人家的地盘上,对着上位龙族随意打闹戏耍,好威风啊?要不要为师回去后给你在傲峰的【天下壁】上留个名?”
“别别别!师父您就别损我了,我这微末本领哪敢在【天下壁】上留名?这不是给咱们仙宗丢脸吗?掌门师伯知道了还不得把我给削了?唉哟!您老人家轻点!我这耳朵都快要被您扭掉了……”
“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当自己天下无敌啊?就你这点本事还敢充大爷?知道错在哪吗!”
“知道知道!弟子不该狐假虎威、作弄龙族,更不该仗势欺人有亏修行!”
“哼……”
见弟子认错,中年道人手上一松,总算是放了道童一马,他向幻冰星辰府微一作揖算是赔罪。
说实话,在幻冰星辰府内的黑龙公其实是察觉不到他们这一对师徒这时的作为的,就算察觉到了,黑龙公也是不会理会的,人家可是现时点统帅圣峰的总帅,哪有闲心管这等琐事?在活过千万年岁月的老龙眼里,一时的荣辱得失并不值得计较,唯有关系到整个龙族乃至世间的大事才能让它有所行动。
没错,就像是这次的王都之局,神策王的遗产一旦现世只怕会迅速打破眼下北方大陆的平衡,是以它才会和颜道人合谋,将剑圣引入局中,企图将那份世间的隐忧握入自己的手中。
“师父啊,咱们还要在这鸟……圣峰上待多久?徒弟我是实在有些受不了了,您老人家就大发慈悲,打发我下山去逛逛呗?听说安利夏穆是北方平原最繁荣的都市之一,弟子难得来趟西方您就不能让我见识见识世面?”
“想下山逛逛?行啊,你什么时候把【天虚明诀】练到了第三重,我就放你下去。”
“您这不是说了等于白说吗!我要是有这能耐,还不正大光明地从宗门的山门走出去啊?咱们仙宗有十来岁就把【天虚明诀】练到第三重的妖孽吗?没有!”
道童把话说了一半便顿了顿,他向天空拜了拜,诚心诚意地道歉道:“当然,我说的不是您啊,太师伯!”
见他一本正经恭恭敬敬的模样,颜道人不由肚中暗笑,看来自家这个鬼灵精怪的徒弟是没少吃自己那位二师伯的亏。
道人忍住笑意,训示道:“十来岁把【天虚明诀】练到第三重的人是没有,可你那位小师叔可是只用一年时间就把李师叔的【南华剑经】给学会了。”
不料不提这个话题还好,一说到王琉缘,道童就一撇嘴巴吐槽道:“切!这能比吗?谁不知道小师叔那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先天之体】,除了开山祖师外,仙宗有谁的资质比他好了?而且您还有脸说这个?您老堂堂的仙宗【七真】,居然不嫌丢脸,跑来圣峰给人当爪牙,一起合谋坑害自家师兄弟,要是给咱们那位开山祖师爷知道,岂不是要给您气死?”
“又欠打了是不是?”
“呃……不敢了、不敢了。”
中年道人收起作势欲打的右手,目光望向遥远的东方,他沉默了片刻这才谓然叹道:“咱们仙宗自祖师爷开辟紫青天后便分两宗,教义虽有不同,但却同气连枝,大家同出一源,对外自是团结一致,可于内部难免总有意气相争之时,半甲子一开的【道藏大演】我显微宗近百年来竟无一人能胜过洞玄宗,掌门师兄脸上无光,几位师兄弟亦时常为此事叹息,是以为师便有意在尘世中找一资质出众之人收为弟子,将毕深所学传授与他,让我显微宗一吐这百年来的不振之气!这件事倒不能说是为师坑害你小师叔,只是因缘际会,为师相中之人正好是黑龙公之女,而且这桩事又牵涉到了不小的人间劫难,为师才会出手。”
“所以您老人家就见色忘义,为了人家的女儿把自个儿的师弟给卖了……”
道童不满的话音未落,一个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痛得他只有抱着脑袋蹲了下去,可他偏偏又不敢对自家师尊怒眼相向,于是只好在嘟着嘴在地上画圈圈。
道人也不去管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今次之事,琉缘师弟身为事件之关键,想要开启神策王遗留的那‘物件’必定需要他亲身往水晶矿坑走一遭,为了避免这片北方草原战火重燃、祸及无辜,为师才会出此下策。呵呵,换在平时,为师要收徒弟有这么麻烦吗?哪怕对方是贫道多年的老友、世间不出一掌之数的古龙,打……是打不过的,但硬来不成咱们可以耍诈嘛。”
“师父照您这么说,其实您也没必要跟圣峰一起合作啊?咱们出完主意,直接拐了黑龙公家的小妞跑路不就得了,用得着继续在这里做客吗?黑龙公老爷爷不说,但他那群手下的龙族却一个个整天眼高于顶的样子,他们这次下山去夺那个什么王的遗产,万一和小师叔打起来怎么办?同门相残,哪怕是间接也是门中大忌,您老这可是违背师门律令,将来是要被天打五雷轰的……”
“嗯——?”
“弟子失言!师尊饶命啊!”
道童本以为又会再吃一记暴栗,结果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也没个下文,却听道人俯下身来,轻声在自己的耳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既然已经到了人家的地盘上,咱们终究要收敛些,凡事要低调一点。”
道童眼珠一转,贼兮兮地说道:“了解、了解,黑活咱们有参与,黑锅别人来背,等事到临头咱们再反手一枪把这件事捅给小师叔,反正遗产是给圣峰得了,那这笔帐自然也该算到圣峰头上,大家合作愉快嘛。”
中年道人抚须点头,故作深沉道:“孺子可教矣。”
得了自家师尊的夸奖,道童立即伏身在地语气夸张地拜服道:“哇~~~师父文成武德、运筹帷幄、‘剑’气纵横宇内天下无双!弟子佩服佩服!就圣峰那群披鳞带角的家伙如何是您老人家的对手?”
道人大手一挥,意态潇洒的吐出两个字:“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