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醒来的时候,斜阳西下,已是黄昏。
她身体好,不过是睡上两个时辰疲累便一扫而空,而且浸泡药浴的成果也出来了,哪怕风尘仆仆赶过来,也只是外袍脏了些,身上却没有多余的异味。
从竹榻上坐起,透过支起的窗,小白看到了郁郁葱葱的山林,鼻尖缭绕着不知名的草药味,光线不算明亮,却莫名让人安心。屋内摆放的用具比较简单,但胜在整齐洁净,总体而言十分舒适,适合病人调理身体。
药王谷除了住着沈家姐妹外还有一些侍奉她们的药童,毕竟再怎么不问世俗也要维持平日生活,不可能让沈忆安和沈冬儿亲自做饭洗衣,况且要是有患者入谷,总得有人负责他们的起居。
所以小白趴在窗沿望去,发现这里其实可以看作一个小型村落,几排精巧秀气的吊脚小竹楼连成一处,而这样的联排竹楼左右至少有四五处,竹廊上铺了许多药材,远方还有几片药田。
她对于药王谷不太了解,毕竟小白从未来过这儿,不过路上商如令告诉了她一些药王谷的事,例如世人眼中的沈神医其实是两位,毒医沈冬儿喜怒无常,最好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过去小白倒是见过沈忆安,知道沈姑娘性子仁厚良善,是位难得不以身份将人分个三六九等的真正医者,只是小白却未曾见过她妹妹,但隐约听闻……沈冬儿不是好相与的女子。
思索间屋外传来叩门声,过了三秒见她不回应对方便很自然的推开了门。
小白瞧他有几分眼熟,忆起是引她入谷休息的少年,不过她当时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没注意他是什么模样,现下一看,她顿时不太愉快。
以前闯荡江湖时明明见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怎么变成个女娃就成天遇到面若仙童的俊秀儿郎?难道阶级不同颜值也会有质的提升吗?
不请自来的少年白衣胜雪,但和商如令的剔透不同,他身上仿佛只剩下了黑白两色,面色苍白,连同唇瓣也有些灰暗,病气缠身像是命不久矣。
而且,他的眼下有痣,常人的泪痣至多就是一边,他却是左右两边都有,加之面貌文秀阴柔,让人看了忍不住皱眉,总觉得和这种人离近了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换句话说,这厮长的一脸丧气,要是半夜三更出门只怕会被人误认是阎罗殿下的勾魂使者,更遑论――看见小白后他一直蹙着眉,就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我是谷主的弟子沈慈,负责照顾姑娘起居,方才在外面看见姑娘已醒,过来打扰,还请见谅。”他说话倒没那么丧气,只是冷冰冰也不见笑。
小白下意识便以为他是来带她去看病的,心想几年不见沈姑娘还是那般追求效率,朝他点点头:“可是要前去诊治?”
“诊治明日再说,姑娘气血这般旺盛,想必耽搁一晚也出不了什么事儿,”说到这里他忍无可忍:“还请您先行沐浴,收整休息。”
“额……不必如此急切吧,我前日才泡过添了双份药材的……”小白顿时联想到药浴上,只觉她爹实在是过分冷酷,竟然还催着谷主弟子来提醒她。
“前日?”沈慈表情一言难尽,他下意识抬手中途却硬生生停下,道:“你好歹也是一位姑娘,多少还是注意一下自身形象吧,请姑娘移驾隔壁沐浴,我会让药童替你换新的床铺。”
直到被撵到隔壁坐进盛满温水还放了些花瓣的木桶,小白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厮是在嫌她脏。
她顿时心情复杂,这位小兄弟似乎有些过分在意洁净了,真不是小白邋遢,行走江湖本来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况且她又不臭,只是衣服脏了点,何必呢?这小哥一看就是没有受过江湖的毒打。
等小白出来,她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这位名为沈慈的小哥了。
整个房间,除了她的行囊没有变化外焕然一新,不仅是床被,就连地面和墙都发着光,她不由肃然起敬,完全想不通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怎么做到这一切,实在是说不清厉害的是沈慈还是药王谷的童子们。
直到这时,沈慈的面色才缓和不少,虽说仍旧没什么表情,道:“待会儿会有童子来送饭,姑娘自便,有事可去对面的竹楼寻我。”
说罢,人就这么走了。
所以这个家伙来找她,就是特意来提醒她沐浴?小白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突然想起好像入谷的时候这家伙就一直欲言又止盯着她,该不会她睡觉的时候一直都在纠结吧?!
很好少年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小白特地和送饭的童子打听了沈慈,对方见怪不怪,告诉小白很多来药王谷的女客都对他感兴趣。
“姑娘您要是真想了解,大不了把沈师兄约出去直接问他,不过我们药王谷的收费可不便宜,无论看病还是约会。”童子笑眯眯摆盘上菜,还顺带推销了一些药王谷特色菜肴,什么滋阴养颜山鲜羹、壮阳补肾大补汤……
这药王谷画风有些猎奇啊,不过有一说一,虽然食材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光她认出来的就有蛇虫卵,但味道却很不错。
小白在吃食上相当不挑剔,这种不挑剔也包括食材,她大方了赏了小药童一片金叶子,对方看她的眼神立马就变了,这次不用她问就把他们的沈师兄卖得一干二净。
正如小药童自己所说,他们药王谷的人都是拿钱办事,而这股歪风邪气和沈忆安没关系,是沈冬儿带起来的。
谷主大多时候都在钻研医术,偶尔还会外出走访或者诊治,所以大多数时候留下来主事的都是沈冬儿,和医者仁心不在乎名利的沈忆安不同,沈冬儿认为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况且她可不想姐姐风餐露宿连几条漂亮裙子都没有,所以再怎么喜怒无常,她也会为了维持药王谷的生活,收一些达官贵人诊治。
不过那也只是偶尔,沈冬儿接一单就够吃几年,更多时候要不要诊治得看她心情,久而久之,这谷中的药童们也有样学样,没钱甭想办事。
他们也有收钱的底气,从药王谷出去的药童药女都是外面抢手的医师,虽说医术远比不上谷主,但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足够了,许多药方和诊治手段外界都闻所未闻,哪怕出去不从医,开家药膳馆日子也红红火火,可惜沈冬儿收药童比看病还要喜怒无常,谷中的药童基本上都是沈忆安从外面带回来的孤儿。
包括沈慈。
但沈慈又是不同的,谷中的药童一般待不了几年就会被沈冬儿赶出去,说他们既然已经学了本事还愁出去养不活自己么?
就算那些从小在谷内长大的童子,同样不到及笄弱冠就会被撵出去。
除了沈慈。
因为他是沈忆安的弟子,唯一的弟子,他被沈忆安抱回来的时候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同药童们养在一处,后来却展现了非凡的医道天赋,沈忆安起了惜才之心,不顾沈冬儿的反对将他收为弟子。
药童们虽然叫他沈师兄,却知晓他们是不同的,沈慈可以留在谷中继承神医衣钵,而他们却没有资格像他一样留下来。
“那这样看,你们应当讨厌他才是。”小白望了一眼对面的竹楼,窗门紧闭,像是没人住一般。
“哪能呢?小尊客,我也不说虚话,最开始当然有想法,可后来就没那些念头了,只想趁着还在谷里多赚些体己,以后出谷好过日子。”小药童手脚麻利,不消一会儿就将桌上狼藉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白又甩了一片金叶子过去,于是那童子也不含糊,大方道:“小尊客出手可真阔绰,我在这药王谷也算有些年头了,某些人啊,莫看满脸光鲜结果却连诊金都付不出,还骂我们副谷主心肠硬。不过嘛,嘿,我们副谷主确实不是什么良善人,这事您要问其他童子,他们可不一定知道……”
“知道我们沈师兄为什么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么?当年副谷主见赶不走他,便告诉谷主她也要当他师父。”
沈冬儿可没安什么好心,姐姐不是说那小子是个学医的好苗子吗?医毒不分家,既然这小子能学好医术那么一定也能学好毒术,她嘴上说要教授沈慈毒术,实则将他当做试毒的药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他下一种奇毒,而他只能想法子自己解开,若是解不开便只有死路一条。
甚至有几次趁着沈忆安不在,沈冬儿将他丢进满是毒虫的瓮中,来送饭的这位药童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恰好撞见了沈慈从瓮中爬出来的那一幕。
“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沈师兄当时的模样,从此也歇了成为谷主弟子的念头,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位置,像我这般的俗人还是多攒些钱财出谷谋生吧。”
“你先前告诉我曾经有许多女客对他感兴趣,后来呢?”哪怕听了这样骇人的事,小白面色也没什么变化,反而兴致勃勃的追问药童。
这药童也见她是个小姑娘才说这么多,固然也有金叶子的作用,但有的东西太过离奇,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反正他下月就要出谷了,也不怕惹事,所以他笑嘻嘻道:“还能怎样呢,我是不知道沈师兄还中不中用,不过他开价是真的高,没女客受得住。”
小白当即拍拍手,笑道:“你以后出谷可以去写话本了,这故事说得甚是有趣,不过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她扔给了药童第三片金叶子,接着当着他的面往桌上拍了一锭金元宝。
“不知你们沈师兄愿不愿意赴我这个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