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原本只是普通的山谷,后来有了沈神医,才有了这个名字。
但和到处开办的柳生堂不同,药王谷只有一个,江湖人都说沈神医脾气古怪,有时候慈悲为怀便是路边的乞丐也会救治,有时却冷酷无比能够冷眼看着人死也不出手。
而大多数时候,世人面前的沈神医都是冷酷的那位,软硬不吃,无论是重金还是珍宝都不屑一顾,让她看病看的就是一个缘份。
……
商家的船只进了中岳道的时候,已经入冬了。
兴许是故地重游的缘故,小白最近又开始回忆起往事,具体的表现便是断断续续做了许多不知所谓的梦,醒来时总回不过神,与其说是怅然,倒不如说是空虚。
若是要仔细探究,其实她的记忆有那么几块一直都是空白,不过也有些不曾忘记。例如她清楚自己曾在乾武真宗当过道长,后来受不了臭道士们清心寡欲的日子出海,接着便是结束。
而在成为道士之前,小白是一位富商家的少爷,虽然和商如令比起那位老爷实在过于平庸,然而对方却纳了一堆姬妾,那时的小白没有仔细数过,就像她琢磨不透明明都是一群会被老爷随手送出去的女人,为什么还有那么多闲工夫来折腾她?
总归那段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小白第一次如此鲜明地认识到了后宅女人的可怕,所以在身体被折腾的更糟糕之前,急急忙忙卷了一些银钱拜入五岳山门。
不过去往药王谷的话不必到五岳山门,想起那五大世家的各种糟心事小白便头皮发麻,当年要不是她跑得快逃到了乾武宗当道士,只怕会死无全尸。
不过最后也没好多少便是。
商虞替小白披了一件毛绒绒的斗篷,他小声道:“少主,外面风寒,不如还是回房休息吧?”
南方的冬天倒不至于凝水成冰,但冷却窜进了骨子里,别看商虞是个小厮,但他从小养在商家又贴身伺候小姐,除了时不时便要被抽打几番,日子其实不难过。
冬日,商家每间房都烧得暖烘烘,就连廊道也落下了厚厚的帘布不让寒气透进来,不过原主情况特殊,所以商虞时常跟着她到处乱跑,挨冻却是不至于,由此和小白比起来――现在的他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他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船,这里的一切都和商家不一样,终究只是个未长成的少年郎,纵然要比同龄人早熟也难掩心中彷徨,他紧跟着小白,也是为了能够安心。
小白摸了摸这斗篷,想起了临走前老太太几乎要哭瞎的模样,顿时有些心虚,她当时哄骗老太太有空一定回来看她,却知从逍遥谷到开阳府来回最快也要近两月,她耗不起那么多时间,只怕……年也不会回去过了。
“你在那船舱里待着就不闷么?看看这运河两岸,等到了镇子才叫热闹。”小白眉眼弯弯,她拉住商虞的手让他也趴在扶栏上,小厮耳根红了红,抿唇跟着她看过去,竟觉得之前望着毫不出彩的景致也得了趣。
只是――他嘀咕道:“再热闹能比过开阳府吗?少主,我还是觉得咱们家最好。”
说起这个,他难免想起临走前郭通侠红了眼眶的模样,顿时有些幸灾乐祸,能跟在少主身边的只有他,那小子便老老实实在开阳府等着吧!
“没出息。”
小白戳了一下他的脸,远远见商老爷出现,立刻抛下商虞欢喜蹦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晃来晃去:“爹,我们什么时候到呀?”
有了之前的教训,小白不敢再去抱商如令的腰,要是不小心让商如令在大家伙面前丢人,她爹只怕要把她吊在船边上让她练练水上漂。
“明日便可上岸,我提前寄了书信给沈神医,已经运了你药浴所需的材料入谷,到时快马加鞭赶过去,正好让你一入谷就泡上。”
小白张着嘴说不出话,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商老爷越来越喜欢折腾她了,鼓起腮帮子在他的衣袖上蹭来蹭去,只恨自己身体好没能冻出些许泗水抹上去。
商如令失笑,他捏了捏她脑袋上的小角髻,替她整理好歪掉的发饰,却说出了更残酷的话:“今晚记得好好浸泡药浴,为了防止路上拖延,我让人给你添了双倍的量。”
“爹――”小白面色凄苦:“孩儿不想以后想起您时忆起的都是一些悲伤的东西呀!您看那些黑糊糊药汁和您般配吗?”
“没事,爹不介意,况且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这世上最让人记忆深刻的便是痛苦,小白忘性大,爹怕过两年你就不记得我了,只好出此下策。”
小白决定三年都不要回家了,这糟老头有本事断她日常开支!
反正她偷偷带了好几根金条!
……
商如令说快马加鞭可真是丝毫不差,顶好的宝马,提前打点好的官道驿站,以及事先安排的当地向导,除了短暂的休息和解决生理需求,竟是没有停歇过!
小白这样好的体质都受不住了,到底还是个未修内功心法的孩子,后半段直接落了马被商如令抱着赶路,可怜的是商虞,他执意要跟着少主,后面哪怕强撑着也捱不住了,被留在了驿站。
商如令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便赶到了药王谷,和神色委顿的小白不同,他神清气爽不见半分疲累,甚至一身白衣都未曾沾染什么灰尘――幸好何姑娘没嫁过来,否则怕是受不住。
她头昏眼花,也没空观察周围的环境,便跟着一个引路少年去休息了,而商如令却去拜访了药王谷的主人,沈忆安。
沈忆安其实不老,她虽是名满天下的神医,但看过去却像一位双十年华的少女,可她又确实不是年轻的小姑娘,有些比她大几岁的人已经当奶奶了。
不过神医嘛,总有一些美容养颜的秘方,毕竟沈家当年也是杏林世家,家里出了不少医道国手,族人多任职于皇室的太医署,可惜燕朝被灭一夕之间沈家寥落,之后辗转流落江湖,因为医术被觊觎,惨遭灭门追杀,家破人亡,最后仅留下一对姐妹。
姐姐便是宽仁和善的神医沈忆安,在医道上天赋异禀,幼时便尝遍百草,尽得沈家医术真传,七岁那年因为杀手上门与妹妹失散,被仅剩的族人护着逃走,多年后她游历四方希望找到妹妹,却恰巧――
和沈冬儿爱上了同一位男子。
商如令面前的这位姑娘便是沈冬儿,她其实长的和姐姐不是很像,否则当年也不至于隔着层面纱就认不出对方,但她却精通易容秘法,总是假扮成姐姐的模样。
可惜和温柔的姐姐不同,自小流落到南芒的沈冬儿尝尽世间百苦,阴险狡诈,且过分喜怒无常,她掌握的也不是医术,而是毒术。
没错,她便是世人眼中冷酷的那位沈神医。
她横了商如令一眼,不满道:“我说您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您来这儿合适吗?”
商如令抬头一望,正值晌午,天光正好,哪怕药王谷中多是树林,但今日是难得的冬日暖阳,他不觉得这个时候来拜访不对。
但考虑到面前的女人向来撒泼无常,他好脾气道:“忆安姑娘现在不方便吗?”
“叫什么忆安姑娘,你和姐姐有这般亲密吗?”沈冬儿堪称咄咄逼人,末了她反应过来商如令不是寻常那些入谷求医的人,才不甘补道:“你也见了,今日天光放晴,最适宜午睡,别吵着姐姐。”
只是她到底说晚了,里间的帘子被掀起,沈忆安走了出来,她先是向商如令赔礼道歉:“还望商先生莫要生气,家妹不知礼数,忆安在此替她向您道歉。”
说罢她责怪道:“冬儿,你怎可下药迷晕我?要是怠慢了尊客该如何是好?”
沈冬儿这辈子只会对一个人服软,那就是她姐姐,但这次关乎沈忆安的身体,她怎么都不肯妥协:“姐姐,你为了他家丫头都熬夜多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你假装睡了结果半夜又爬起来点灯翻阅医书典籍……”
“冬儿!”沈忆安低斥一声,沈冬儿才不开心地闭上了嘴,商如令见此拱手道谢:“多谢忆安姑娘对小白的身体如此上心,只是还望姑娘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沈忆安年轻时行走江湖,再加上身为医者自然没那么多闺阁小姐的规矩,并不介意外男称呼自己的闺名,况且商如令于她有恩,若不是商家护着只怕她也没这药王谷的安稳日子。
她叹息一声,坚持道:“先生不必劝我,不过请您放心,身为医者我自然知晓身体的极限,只是……令爱的身体总让我想起数年前接手的一位病人,可惜最后我想尽了法子都没能救下他,最后亲眼看着他离世。”
“他去的时候非常痛苦,尽管我已经尽量减缓他的伤情,这到底成了我的一个结,我时常想若是我的时间能再多些,是否就能够救下他了呢?”